沛楠安顿好若汐，转身回到客厅。楚泽奕坐在椅子上，用手指轻叩着自己的膝盖。

"她还在怨我吗？"楚泽奕问。

"若汐的性子倔，恐怕一时之间转不过来。父帅的为难之处，往后，我会细细地说给她听。相信终有一天，她能自己解开心结。"

"看来，你对她确实很照顾啊。"他冷冷地开口："是因为，她对你没有威胁的缘故吗？"

沛楠低下头："父帅，我知道您听闻了一些事。但枪杀五少...真不是我的意思。"

"哼哼，你当初千方百计地贴近他，不就是为了那一天吗？就算那批人不是你派的，只要有机会，你一样会对他下手。我说的没错吧？"楚泽奕斜瞥了他一眼。

"是。"沛楠一咬牙："有他在，我就永远出不了头，永远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楚泽奕站起来，大声冷笑："我真想不到，你娘如此温良，却生出你这样辣手的儿子！"

"呵呵。"沛楠的嘴角扬起一抹冷酷的笑："父帅，我想再温良的人，经历过我遇到的那些事，也不可能不变。其实，您又何必如此恼火？想当年，大伯、三叔一夜间暴亡，子侄辈除了当时留洋的四少，一个都没能活下来。儿子不过是略加借鉴而已。"

"混账！"楚泽奕一个巴掌狠狠地抽过去，沛楠就那么挺着腰，硬生生受下来。他的掌力极大，又是在盛怒之下，沛楠的嘴角立刻溢出血来。

"我看出来了，你就是一匹喂不饱的狼！"楚泽奕恶狠狠地指着他："在这世上，还有你不敢杀的人么？过去，你可以毫不犹豫地设计老五，将来，你也可以丧尽天良地谋害我！你的心，怎么会冷成这样？"

沛楠扬起头，脸上仍旧是那副恭敬神情，只是在眼里隐隐闪着异样的光："父帅既然把话讲到了这个地步，儿子还有什么可说的。等我的身子略好些，便回金陵向您做个交代。到时，父帅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哼，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再过几天，怕不止是胃痛，全身都要痛了。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既然亲自来了，就绝不会空手而回。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好好地考虑清楚。明天中午，给我答复。"他顿了顿，冷哼道："你若是想用她来求情，未免太天真了。"

"儿子知道父帅的脾气，不会做这种蠢事。"沛楠低头回答。

"那最好了。"

沛楠目送楚泽奕离开，脸上生出凛冽的寒意。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背着手，慢慢地走到若汐的房间。才一开门进去，就看见若汐神情不安地绞着两只手。

"傻丫头，德哥哥没事。刚才吓着你了？"他坐到她身边："我明日就要回金陵了。我走后，会有人把你送回齐府。除了副官说的，无论你今后听到什么，都不要信。待那边的事一了结，我会立刻回来，尽量赶在小东西出世之前，回来看我的丫头。"

若汐紧张得手都开始颤抖："德哥哥，你...要做什么？你非去...不可吗？"

沛楠欣慰地看着她，在这个世上，唯有他的小丫头，能一眼识破自己的心事。如果可以，他真想留在苏州多陪她一些日子，但这个网已然张开，不及时收拢，便会反伤自身。他，已别无选择。

他吸了一口气，说："丫头，德哥哥想求你一件事。明天中午父帅来的时候，你给我们一人上一碗元宵。嗯，父帅的口味偏甜，你要多搁点糖。我这一去，恐怕半年内回不来，所以，这碗元宵要用心做。"

若汐点点头，忽然叫起来："不行，你不能吃元宵。大夫说..."

"我知道。"沛楠笑起来："如果你真想帮我，就照着做。我...不会有事的。"

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你也累了，早点睡吧。"

沛楠走到门口，忍不住一回头，看见她的一双眸子也正直直地看过来，半是不舍半是担忧，一颗心立时都化了。勉强露出笑意，向她摇摇手，就好似告别一般。

他走到门外，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骨头，只想软软地缩在沙发里。想从怀里掏根烟，又猛然想起，自丫头怀孕后，他就不再随身带烟盒了。即便是在办公时忍不住抽了，也会刻意漱个口、换身衣服回来。他知道她不喜欢烟味，怀了孩子后，更容易犯恶心。只不过，他虽如此尽心呵护，却免不了还是要与她分离。

他长叹一声，就那么躺在沙发上，一夜无眠。

到了第二天中午，楚泽奕换了一身戎装，威风凛凛地带着一干侍从过来。那些人腰间皆配着枪，看到沛楠只是恭敬地欠了欠身，并没有多余的话讲。

若汐神情紧张得端了元宵过来。她拿眼睛不住地瞟沛楠，他却神情自若地和楚泽奕对坐着，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笑，但房间里的气氛却冷到极点。

"父帅，这是若汐的一点心意。昨晚，她告诉我说：父帅能来，她很开心。只是那时身子不好，不能陪您多坐一会儿。这是她亲手煮的元宵，我们一家人，平时各忙各的，难得坐在一起。吃了这碗元宵，就算是讨个团圆的彩头吧。"

沛楠淡笑着接过碗，刚拿起勺子。忽然，楚泽奕说："那若汐也坐下一道吃吧。"

他微一皱眉，抬头回答："这元宵不容易消化，若汐的肠胃在早年落下了病，硬吃的话，怕会出事。"

楚泽奕别有深意地瞥了若汐一眼："你真是好福气啊，德昭这样的疼你。"他顿了顿，又说："既然是若汐的一片心意，我便不推辞了。不过，我素来不喜欢吃这种东西，剩下来又太难看，不如...德昭，你帮爹吃掉一些吧。"

他不由分说地用勺子勺了三、四个，放进沛楠的碗里，又把汤也倒了一些进去。然后，微笑着看着沛楠。

沛楠愣了一下，继而笑起来："好。"他埋头开始吃，一只、两只...又喝了一大口汤。楚泽奕瞧了一会儿，也勺起一只，放进嘴里。

若汐在旁边，瞧出了一头冷汗。她知道这几只元宵下去会是什么样的后果，等会儿，他必然要腹痛得死去活来，但他还是要坚持这么做。

在他心里，必然藏着天大的事，她不知道是什么，但已害怕得几乎想叫出声来。

沛楠把整碗元宵悉数吃完，然后立起身。其实吃到一半，他已经觉得很不舒服，但还是强忍着不表现出来。

他慢慢地走到门口，然后站在十步开外，转过身，向若汐张开手。若汐再也忍不住满腹担忧，一下子扑到他怀里，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德哥哥，你...你没事吧？"她咬着嘴唇，抽噎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沛楠皱着眉头，轻声说："不知道，但我会尽快。"他在她耳边笑着又说了一句，低下头，上了车子。

同时，楚泽奕在车内，忍不住回过头，透过后窗深深地看了一眼。

若汐呆呆地立着，看着沛楠消失在视野外。他那淡淡的话，一下子敲进了她心里。他说："告诉齐子洵，德哥哥只是暂时把丫头放在他那里，以后，我还是会讨回来哦。"

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立着，直到一个士官恭敬地弯腰说："岑小姐，少帅吩咐属下送您回府。"她才恍惚地点点头，随他去了。

沛楠上车后，便忍不住捂着肚子。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也禁不住地开始一阵阵发抖。他本想陪着吃三、四只，消除楚泽奕的怀疑，没想到这只老狐狸，居然一下子给他勺了那么多。若汐虽已特意把元宵做得尽量小些，但连着七、八只吃下去，肚子里立刻就翻天覆地起来。他疼得几乎想喊出来，紧咬着牙关，一只手抠着皮座，低下头，一声不吭。

到了车站，他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士官们见他脸色不对，急忙跑过去禀报楚泽奕。楚泽奕也有些吃惊，走到车前，低头看他。

唤了几声，沛楠才勉强抬起头。他的眼神几乎是迷离着，梦游一般地答复："父帅，儿子...怕是旧病复发，实在是...胃疼得动不了了。"

楚泽奕眯起眼，想了片刻，说："是元宵闹的么？你既知道自己吃不得，还要硬咽那么一大碗下去...你不要命了吗？"

沛楠捂着肚子，低声回答："父帅的吩咐，我不敢违抗。"

楚泽奕一愣，继而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可真是孝顺啊。"那笑声，只维持了片刻，便硬生生地收住，换作一副凌然口气："只可惜，我不领你这个情。"

"把少帅扶到贵宾室去歇息片刻，再叫瞿医生好好看看。实在不行，就打一针止痛。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带他回金陵。"他冷冷地挥挥手，身后四人，两个架着沛楠的胳膊，两个尾随，几乎是把他拖到了房里。

一到房间，沛楠立刻瘫在了床上。他捂着肚子，翻来覆去地叫，脸色惨白到似乎随时会晕过去。瞿医生带着药箱走进来，测了脉搏，听了心跳，然后，吩咐两人把他的手脚按住，一只手就朝他的胃部按过去。

沛楠疼得惨叫一声，眼泪立时流了出来。他恶狠狠地瞪着瞿医生，从牙缝里咬出一句话："父帅...到底让你做什么？"

瞿医生愣了一下，轻声回答："自是给少帅看病。"

"那你说，我痛成这样...是装出来的吗？"

瞿医生沉吟片刻，大声回答："这里没有相应仪器，属下只能大致目测。我想...您八成...确是胃病复发了。"

沛楠气得真想一脚踹过去，忍了半天，只得无奈地喘气道："我实在痛得受不了，给我打针杜冷丁。你去回复父帅，让我歇上半个钟头。如果那时还不见好，求他先送我去医院。不然到时，我怕是要死在回去的路上了。"

瞿医生点点头，给他打完针，陪坐在旁边。又命人拿了热毛巾，给他敷在肚子上。他就那么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半个钟头，吐出了一大盆带着血丝的糯米团，脸色更显苍白。

瞿医生皱着眉头，起身离去。片刻后，他为难地走进来："少帅，我和大帅讲过了，但他坚持要带您回去。他说回金陵不过是两个钟头的路，以少帅的底子，必然能撑到。"

沛楠冷冷地笑起来："虎毒不食子，老爷子真是狠到家了。既然横竖是个死，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躺着。有本事，他就捆住我的手脚，把我塞进车里。他不怕别人笑话，我怕什么？"

瞿医生叹了口气，走了。过了一会儿，又有两个人进来。接着，一声汽笛鸣叫，火车...开了。

沛楠长出一口气，又歇了好一会儿，才用手臂慢慢地撑起了半边身子，低声道："还不动手么？你们知道我的本事，等我缓过这口气，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为首一人呐呐地轻声道："少帅，大帅他..."

沛楠冷冷一笑，猛一使劲，整个人就坐了起来。众人脸上一凛，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挨近过来，伸手就要去抓他的手臂。沛楠一低头，从床上滚下来，快速贴近另一人，手肘狠狠地打在他的后脑。那人闷哼一声，倒了下去。沛楠刚想低头抽他的佩枪，冷不防，又一人冲过来。他把手伸进皮带内侧，闪电般地夹出一把薄刀，一下插进来人的喉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