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汐知道他在瞧什么,无奈地低下头,身边的子伶却坐得笔直,双眼直勾勾地只看着他的脊背。偶尔与他的回眸一撞,脸颊上便生出两片红晕。按说,她本可以和齐家明共坐一车,但她偏偏要与若汐同挤在后座,说是见了那些佩枪的士官心中害怕。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强拉她来,解了心中落寞,却惹下这无尽的祸端。
若汐轻咳了声,转头笑嘻嘻地问子伶:"大姐,听说金陵桂花鸭又酥又嫩,是不是真的?苏州城里倒也有卖的,只怕不正宗。"
子伶愣了愣,挤出笑容:"桂花鸭的制作本不难,只要材料选得好,在哪里做都是一样的。你若是喜欢,来日叫子洵带你去得意楼。正宗的金陵师傅掌勺,不外传的世家手艺,吃了便要上瘾。"
沛楠听二人话里有话,顿觉有趣,嘴角浮出一抹浅笑:"齐三少奶奶若真好这一口,金副官来时,我叫他带个几只,让你尝尝?"
你还嫌不够乱吗?若汐恼怒地瞪他,他装作不知道,转过头去,开始优哉游哉地哼起小曲。
歌的调子非常愉悦,配上他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似乎就是一般的俗滥小曲。但纵然沛楠刻意把词唱得很模糊,若汐还是一下子就听懂了。只因这段词,与她,太过熟悉: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她的心,一下子痛起来,嘴唇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痛恨起自己,伤了一个,又骗了另一个。德哥哥的心思,她怎会不知?却只能说假话去宽慰子洵。他对她,岂止是简单的"喜欢"二字而已。
她正暗自伤心,子洵忽然搂住她的肩头,半强迫着把她拉入自己的怀中。这下,空间更为狭小,她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子洵的眼眸里荡着难以言状的温柔,他像安慰孩子一般,爱怜地拍拍她的背:"汐儿,累了吧。快到家了,再忍一忍好吗?"
看若汐想挣扎,他又轻轻地加了一句:"乖,听话。"
楚沛楠的脸立时变了,他攥着方向盘的手,因为怒气而隐隐颤抖着。他几乎按捺不住,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反复地转:杀了他,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他太阳穴上的青筋不停地跳,一只手鬼使神差地就要往腰间摸过去,脚差一点就要踩了刹车,突然,他听见后面的若汐,极轻地叹了一声。
"唉..."这个无助悲凉的声音,瞬间浇熄了他满腔的杀意。他重重地吸了口气,然后稳住方向盘,加快速度,向齐府开去。
后半截路,若汐一直蜷在子洵的怀里,子伶则把头靠在窗边安静地看风景,车里的空气,沉闷至极。
到齐府的时候,月正高悬,齐老爷再次向楚沛楠致谢,他淡淡一笑:"没什么,我乐意之至。"
他与子伶擦身而过,递给她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然后拉开后车门,坐上去。
他拿着打火机的手,微微地颤抖,点了几次,才把烟点着。狠狠地吸上几口,然后把整个身子倒在靠背上。
"少帅,齐子钧真是不识时务,要不要..."副官慢悠悠说道。
"齐家人...历来如此。"楚沛楠冷冷地说:"哼,不识抬举,断一只手还不够吗?看来当初,我还是对他太仁慈了。"
然而,难以抑制的,他的心又开始剧烈地痛起来。他把脸隐在氤氲的烟雾中,慢慢地转过头,向齐府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丫头,你又救了他一次。可你知道吗,你每救他一回,我就更恨他一分。恨到哪天丧失了理智,怕是连你,也拦不住我了。
后半夜,扑扑簌簌下起了雪。江南不比北方,无论如何拼了命地下,也就积起薄薄的一层。第二日,出了太阳,不到半天就全化为水,流到低矮处,消失不见。
也正因为此,更显示出雪的雅致、难得。
这一夜,若汐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她无奈地睁开眼,把子洵压过来的手臂放到一边,悄悄地起身。
胡乱披了衣服,她蹑手蹑脚地来到窗前,突然,她的眼睛睁大了,然后欣喜地又眯了起来:漫天的白雪,无声无息地从她的眼前飘过。若汐伸出一只手指,隔着冰冷的玻璃,似乎有雪花慢慢地聚拢过来,停驻在指尖。
真美啊!她轻轻地感叹了一声。回头瞧了一眼齐子洵,他的手还放在刚才的位置上,只是慢慢地把手心蜷拢,似乎小心翼翼地,想抓住什么,但又怕弄坏了,所以只是保持着松松的形状。
她忽然很想哭,为自己,也为子洵:怎么就会走入这样的境地,进退两难、动弹不得。
她在窗前立了很久,直到天边泛出亮光,才疲累地爬回床上。她钻进被窝,一股暖洋洋的气息,令她浑身舒畅。算了,不管了。她自嘲地笑起来,然后像只小猫一般地钻到他的怀里,冰冷的身体激得睡梦中的子洵很不满得哼了一声,但他终没有转过身,只是用苏州话咕哝了一句,继而很自然地把手放在她身上。他把头往前凑了凑,抵着她的额头。他的气息悠长而均匀,眼睫毛轻轻地颤动着,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
"子洵。"若汐在梦中问他:"你能不能像爱珊儿一样的,爱我呢?"
"不能。"他笑着回答:"因为比起她,我更爱你。"
这样的一场雪,若无良人相伴,拿来感怀伤心,也算应景。
若汐并不知道,就在她的窗户下,祁悦然披着衣服,慢慢地走到了天井里。她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看见雪一片片地飘落。
她想起两年前,嫁进齐家的第三天,也落了这样的一场雪。子钧在夜里轻轻地唤醒她,然后抱着自己,慢慢地走到这里。她娇羞地搂着他的脖颈,听他在耳畔一遍又一遍地说:"悦然,凡是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他的心跳得很快,脸上泛着潮红,一双眼眸深如寒潭。她整个人,都溺毙在了这样的一片深情里,直到那个夜晚。
那天,铺子里出了点事,子钧一直忙到半夜都没有回来。她失了魂似的地从床上坐起来,慢慢地往前走,待醒转过来,已立在了子洵的门前。门是虚掩着的,她轻笑一声,正想关严,却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呻吟声。
迟疑片刻,她把门推开了一些,借着月光,看见齐子洵把被子全掀了,难受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她吓了一大跳,急忙走过去,看见他满脸烧得通红,闭着眼睛不断地喘气。
"子洵,你怎么了?"她伸手去摸,却被他一下子死死抓住,然后他的眼睛慢慢睁开,无助地看着她:"嫂子,我热...很热..."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难受得几乎要哭出来:"我想,我大约...要死了。"
悦然扑哧一声笑出来,摸摸他的额头:"傻瓜,你不过是发烧了。我给你找些退烧药,再喝杯热水下去,发了汗,就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