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洵读出楚沛楠眼里明显的敌意,不禁有些发愣,想了想,问答道:"我可以。"
他看向台下的若汐,她紧张得捂住胸口,不停地眨眼。
子洵笑了,他把工具袋打开,仔细看了看每支工具的位置,用手细细地抚摸着玉石的每个侧面。然后,他慢慢地旋转石头,记住每处的凹凸、色彩变化,用手指在上面做着模拟的切割。
一刻钟后,白家宣布放弃,场上只留下齐家和沈家。
沈家派出的,是个干瘦的老头。他高傲地轻笑道:"这种暗室里雕刻的技艺,我们慕容家都是拿来给入门弟子练手的。"
子洵鼻子里哼了一声:"摸黑做本就不难,你随便雕出只猫啊狗的,也要卖得出去。"
"你!"老头气得瞪圆了眼:"你这个妄自尊大的臭小子,等会儿叫你死得难看。"
"好啊,我等着。"子洵冲他撇撇嘴。
锣声一响,两人蒙上布条。
楚沛楠和齐家明耳语了几句,后者无奈地叹了口气,宣布道:"本次雕的是--白度母!"
什么?若汐简直要昏倒,这是什么题:首先,白度母是藏传佛教中观音的眼泪所化,这个题材中原人很少接触,好在两家祖上都曾在清庭造办处做过,不至于一无所知。其次,人像是极难雕的,神情、比例、姿态略差一分,就会失去整体神韵,更何况是蒙着眼睛。最后,白度母造型繁复,盘坐莲花之上,一手施印一手持花,开七方天眼,区区两个小时,若要精工则必定超时,但若粗作又达不到水准。
她不禁为子洵捏了把汗,怨恨地瞪向楚沛楠。沛楠笑得更开心了,居然抬起手,向她微微摇了摇。
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若汐冲他吐吐舌头:什么督军府公子,有病吧。
子洵吸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手指的关节,然后从工具袋中抽出小凿和锤子,开始轻轻的敲击。他的手势极其轻柔,如同翻飞的蝴蝶,在空中擦出淡淡的火星。待轮廓出来后,他一手捧住玉,用嘴吹去浮尘,另一手在雕像的各处轻轻敲击。他抬起头,静静地听着,表情痴迷而虔诚,似乎听到了美妙的音乐。接着,他的嘴角上扬,用拇指和食指夹住一把柳叶刃的雕刀,又用中指和无名指夹住一把箭镞刃的,手一旋转,便在玉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
"天哪!"若汐身边的工匠站了起来:"齐子洵怎么做到的?"
他的话音刚落,齐子洵右手一顿,换了另两把,又开始雕。他的手,在空中划出各种优美的姿态,雕像也开始越来越清晰。
莲座飘香、衣袂灵动、宝相尊严...白度母是最有善心的佛母,据说凡求助者无不如愿,也因此,雕刻白度母成为一件既神圣又艰难的事。
此时正是寒冬时分,两人呵出的热气,氤氲在雕像边,更显出一份独特的气韵。
锣声响起,子洵和慕容凡同时停下手。两人解下眼睛上的布条,然后打量着彼此的作品。
"啪啪啪。"楚沛楠带头拍起手:"真是精彩。这样的技艺,叹为观止。"
慕容凡仔细看了看子洵的雕工,倒抽一口气:"小子,你今年几岁?"
"十八。"
"呵呵呵。"慕容凡笑起来:"小子,齐家怎么能养出你这样的人?只可惜现在是民国了,不然以你的手艺,在前朝就能立刻封官。"
子洵满不在乎地摇摇头:"我对当官没有兴趣。你雕的很不错,不过和我比,还差一些。"
慕容凡哈哈大笑起来:"好小子,够傲气,我喜欢!"
他眯着眼睛,细细端详着度母的面容,继而轻笑起来:"小子,这不是七眼佛母,是你的心上人吧。"
子洵微笑着看着不远处的若汐:"是啊,在我心里,白度母就该是她的样子。"
难以否认的是,齐子洵和慕容凡的雕工、设计都是出奇的好,五位评委左右看了半天,也难以决断。
楚沛楠走下来,好奇地拿起两尊佛像上下看。忽然,他看见子洵的那尊像上似乎有个污点,便伸手轻抚了一下。那枝莲花本是两层镂空的,突然外围闭合的一圈轻轻地落下来,露出里面盛放的花朵。就好似是白莲有了生命,一下子接触到他的体温,而徐徐开放。
全场刹那间惊呆了,继而爆发出发疯似的吼叫。每个人都站了起来,开始大声叫着子洵的名字。楚沛楠欣赏地看着子洵:"好,真是个人才。"他拍拍他的肩膀,心里轻笑道:这样,才勉强配做我的对手啊。
"子洵!"若汐也顾不得他人眼光了,欣喜地跑上台,拉着子洵的手摇了摇:"你真行啊!"
子洵心疼地搓着她的手:"这里虽不比外面,但也冷得很,干什么把手套脱了?"
楚沛楠的脸上一寒,盯着若汐,一字一顿地说道:"想必这位就是齐夫人了。幸会。"
他向若汐伸出手,若汐警惕地看着他,还是把手缩在子洵的手心里。
楚沛楠吸了口气,收回手,慢慢地说道:"晚上,我给二位庆功,请务必赏脸。"他抿了抿嘴唇,对若汐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
若汐呆呆地站着,她开始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他的声音里有股异常熟悉的宠溺味道。这个男人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好感,他究竟想做什么?
当晚,在地方长官黄市长的府邸,楚沛楠宴请了子洵和若汐。两人本不想去,但少帅的配车已经径直停在了齐府门口,俨然是非去不可的架势。齐家明心中隐隐生出忧虑,对子洵又是千万遍的叮嘱,搅得他最后只好敷衍地不停点头。
在车上,若汐异常的安静,子洵攥住她的手,发现满是细密的冷汗。
他把手放在她额头上试了试,皱眉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若真不行,我叫司机掉头。"
若汐轻轻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我总觉得楚少帅很古怪。"
子洵听了,笑起来:"他这样的军人出身,自是和我们不同。你不要多想,有什么事情,我来担待。"
若汐这才高兴起来,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路,下车时,看见楚沛楠的副官已经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口。两人跟着进了客厅,纯欧式的设计,手织的土耳其地毯,意大利风格的自鸣钟,宽大的沙发、座椅,茶几倒是中式的黄花梨,但刻的却是圣经中的典故,大约是订制的。屋里被壁炉烧得温暖如春,说不出的惬意安适。
齐子洵素来不喜欢和官宦家的公子来往,所以和若汐一样,也是第一次来。楚沛楠正斜靠在沙发上抽烟,他的两只长靴就那么大咧咧地搁在沙发扶手上,看上去懒懒散散的。看到二人过来,他把烟掐灭,然后立起来。
"齐少爷、齐少奶奶,一路辛苦了。请坐吧。"他走到若汐的身边,笑着给她拉开座位。若汐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不禁皱起眉头。忽然,听耳边极轻地说了句:"抱歉。"诧异地一转头,他却正色走开,在对面落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