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琰的头压得极低,以至于任何人都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摆了下手,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一个不留。”
楚琰带来的暗卫都是武功了得的高手,片刻之间,楚皓的人马便被杀的片甲不留。猩红的鲜血顺着崖端石壁流淌而下,一同混入冰冷的海水之中。最后残留的几个兵卒,将楚皓围在中央,誓死保卫着。苏莹不知何时赶来,她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楚皓身前,她的身体已经被羽箭刺穿,鲜红的血不住从胸口流出。而被她护在身后的楚皓,却目光呆滞,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最后的一个筹码,他还是赌输了,他算计了一切,却独独遗漏了沈天瑶对楚琰的感情,即便她失去了记忆,一样可以为楚琰牺牲性命。“本王错了,本王真的错了吗?”
“王爷。”苏莹颤抖着伸出手臂,染血的指尖触摸上他俊美的脸颊。亦如他们儿时那般。她顽皮,而他也只许她缠着自己胡闹。“王爷,苏莹不能继续陪伴在你身边了,你要好好活着,连带着苏莹那份儿一起活回来。”
楚皓木然的看着她,全然没有知觉。
“活着?惠妃娘娘觉得朕还会让他活在世上吗?”楚琰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绝世的凤眸中不满腥红的血色,暗涌着冰冷、愤怒还有恨。
苏莹轻咳了几声,连带着呕出大口的鲜血。但她却一直笑着,吃力的从怀中掏出一张染满了鲜血的纸片。“这是天瑶生前留下的,她许给苏莹一条命。父债子偿,妻债夫偿,皇上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不能抵赖吧。”
楚琰剑眉冷蹙,命赤焰接过她手中的纸片,展开一看,果真是天瑶亲笔。“你要朕留下楚皓的命?”
“瑶妃之死,就让苏莹来偿还,黄泉之下,娘娘有我陪伴着,皇上不必担心她会孤单。”苏莹吃力的咳着。
“凭你也配!一个不守妇道的宫妃,早该处以宫刑。”
苏莹依旧再笑,虽狼狈,却自有一番风韵。“我与荣亲王自幼相识,也算青梅竹马,是先帝无意中见到了我,觉得我眉宇间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便强行纳入后宫。苏莹是被先帝霸占的,我又如何能不恨。”
楚琰冷漠不语,淡看苏莹眉眼间,倒的确有几分母亲的神韵。
“皇上即便恨极了荣亲王,却也不能不顾及天瑶遗愿,放他一条生路……”苏莹脸色惨白如纸,声音越来越微弱,几近无声。她吃力的回头,目光变得极是温柔。她颤抖着靠在楚皓怀中,很累,真的很累了。她缓缓的合起明眸,唇瓣颤抖着:楚皓,来生再见吧。
她握住楚皓的手臂缓慢下垂,在他怀中失去了生命的气息。楚皓凤眸依旧一片茫然,却瞧瞧凝聚起雾气,手臂不着痕迹的环住她逐渐失去温度的尸身。
“皇上……”赤焰躬身,等着楚琰示下。
“将他带回去吧。”楚琰冷声丢下一句,终究是没有要了楚皓的命。但这荣亲王,只怕要一生被囚禁了。
……
天瑶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冰冷而深邃的海洋中。她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然后竟飘了起来,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下沉,她想要挣扎追赶,却只能任由着一股力量将她带出水面。她飘荡在世间,游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当一个无知的孩童穿过自己的身体,她才发现,此刻的沈天瑶,已经变成了一缕魂魄。
她茫然无措的游走,发现四周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前尘往事,她依旧无法记得。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下,城楼之上赫然的写着:孤城。她轻轻一叹,原来,还未离开孤城啊。她无目的继续飘荡,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公主府门前。此刻的孤城早已换了一番天地,如今的孤城是大翰的孤城。
她看到了那个叫做赤焰的男人大步迈入公主府,身后跟随着几个大夫摸样的人,赤焰一脸急迫,匆忙的领着大夫进入。天瑶不解的跟上,走进了一件素雅的卧房。床榻之上,躺着一个漂亮的孩童,这孩子她是认得的,断崖之上,他哭泣着喊她“娘亲。”他怎么了?难道生病了吗!天瑶蹙眉,但一缕魂魄,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疼痛了。只听得赤焰沉声道。
“你们都是孤城的名医,若医治不好太子殿下的病,你们就等着全族陪葬吧。”
大夫们一个个惊慌不已,慌忙为孩子把脉,折腾了一阵后,才拱手道,“回禀官爷,小殿下体质本就虚寒,如今又被寒气侵体,心郁难解才导致的高烧不退,如今是身形俱竭,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看脉象,已经有高明的大夫开过方子,服过药,至于能不能退烧转醒,就要看小殿下造化了。”
“混账。”赤焰冷声呵斥,“太子殿下是皇上唯一的子嗣,若救治不了,你们的项上人头也不必留着了。”
“统领,御医和孤城中的大夫几乎看了个遍,太子殿下的情况只怕不乐观,还是尽快禀明皇上吧。”身侧,侍女一脸愁容道。
“皇上将自己关在房中,对任何人都避而不见,你又不是不知道。”赤焰一拂衣袖,满面愁容。瑶妃一死,皇上的心只怕也跟着死了,昨日也不是没有通传过,可皇上只丢出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命是他自己的,能不能挺过,也全看他的造化。”
赤焰只觉头疼不已,这话,哪是亲爹能说出口的。
“统领。”侍女继续低声催促着。赤焰一咬牙,走出了屋子。
天瑶飘然的跟了上去,经过长长的廊道,来到一间清雅的院落,竟是她被楚皓囚禁之时的院子。而赤焰拱手停在屋门口,开口道,“皇上,微臣有要事求见。”
沉默了半响,才听得屋内传出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赤焰躬身推门而入,天瑶那一缕幽魂自然也跟了进去,当见到楚琰之时,不由得一震。不过日余的光景,他竟憔悴得不成样子,明显清瘦了许多,虽然一双凤眸依旧一片深邃,眼底暗影却是藏不住的,他周身散发的都是骇人的寒。天瑶踉跄的后退了两步,只觉得闷闷的难受着,却依旧感觉不到疼痛。想哭,却再也没有眼泪。原来,痛过哭过才是爱过,而她现在连这个资格都没有了。她不过是一缕幽魂。
“皇上,殿下高烧不退,御医们束手无策,孤城以及邻城出名的大夫都已经找了个便,殿下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皇上还是去看看太子殿下吧。”
楚琰只安静的听着,迟缓的抬眸看向赤焰,清冷道,“朕又不是御医,去了也无济于事。若他连这个都挺不过,也不配做我楚琰的儿子。”
“皇上……”赤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楚琰摆手制止。
“朕累了,你退下吧。”楚琰不耐的丢出一句。这一劫,只有君宁自己挺过去,他自幼丧母,那种痛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他能挺过来,君宁自然也能。而他,他的心都被掏空了,又如何能再给君宁温暖,他们或者,不过是相依为命罢了。
赤焰僵硬了片刻,但还是拱手退了出去。毕竟有着君臣之别。
天瑶呆愣的站在原地,眸中都是疼痛。楚琰,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他冷血到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顾及了。她轻飘飘的来到他身前,才发现他凤眸中都是疼痛与不安,天瑶恍然间明白,他并非无情,只是太多情,反而伤了自己。她颤抖的伸出手,想要触摸上他苍白的面容,而指尖却穿透他侧脸,化作晃动的浮光。
“楚琰!”她咬唇,颤抖的哭泣,却依旧不再有泪。
“皇上,不好了,皇上。”门外突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一名侍卫推门而入,踉跄的跪倒在地,“皇上,太子殿下没有气息了……”
他话音未落,楚琰已经冲了出去,他穿过天瑶的身体,她的魂魄被他冲散,半响后,才缓慢恢复。她的速度很快,飘然的跟随在楚琰身后,只见他撞开了那孩子的房门,来到床边将失去气息的他拥入怀中。原来,他不是不在乎,只是不敢在乎,只是怕了。
“宁儿怎么了?不过是一场风寒,你们这群庸医现在来小小的风寒都医治不了吗?”楚琰震怒,大声吼道。
御医跪了一地,颤抖着不敢开口。
“都哑巴了吗?”楚琰又是一声怒吼,指尖伸到君宁鼻端,气息若有似无,当真是命悬一线。而他的身体,从滚烫变为了冰冷。冷的就像一具尸体一般。他在悬崖端跪了整整一日一夜,回来之后,便成了这样一幅摸样。
“宁儿,宁儿醒醒,连你也要弃我而去吗?宁儿,我只有你,只有你了。”楚琰紧紧的环抱着君宁的身体,将内力远远不断的送入他体内,却忘记自己身上也有内伤。血脉逆转才会在崖端口吐鲜血,此时又强行运功,当真是不要命了。
“楚琰不要!”她哭泣着上前,想要阻止,手臂穿过他身体,而他看不到她,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阴阳相隔,他们之间隔着时空与海洋。天瑶沿着冰冷的墙壁,瘫坐在地上,身体不住的颤抖着,触碰不到的肌肤,感觉不到的温暖,让她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绝望。生死相隔,才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皇上,请皇上珍重龙体。”赤焰扑通一声跪倒单膝跪地,屋内御医、侍卫、婢女跪了满地,院中御林军跟随着屈膝而跪。而帝王视而不见,一意孤行,已经将内力持续渡入君宁体内。天瑶已不再,而这个孩子是天瑶唯一留给他的血脉,他又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上天将君宁带走。
“皇上!”赤焰高唤了声,不再顾及君臣之礼,一把将君宁的身体夺了过来,护在自己怀中。
“放肆。”楚琰冷斥一声,血脉逆流,只觉喉中又是一阵腥咸,鲜血顺着唇角缓缓流淌出来。血滴落在月白的锦袍之上,刺目的鲜红。楚琰眉心微锁,冷哼了声,心道:今日该换一身玄色的袍子,鲜血的颜色便不会这般刺目妖娆。
“赤焰,朕看你是活腻了。”
“臣不敢,臣就算死也不会让皇上继续自伤。”赤焰打横将君宁抱起,退到楚琰三步开外的地方。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楚琰眸中浮起一股冷怒,而就在此时,被赤焰抱在怀中的君宁竟有了反应,一阵轻咳之后,竟恢复了轻浅的呼吸。
赤焰惊中带喜,快步将君宁重新放回床榻之上。“皇上,太子殿下有反应了。”
“宁儿,宁儿。”楚琰拉住君宁冰冷的小手,心疼的唤着。“宁儿,醒过来吧,爹爹不能再失去你。”他温柔而爱怜的抚摸着君宁的额头。
君宁额头布满了一层薄汗,痛苦的嘤咛了几声,睫毛颤抖,然后,缓缓睁开了双眸,而眸中却是一片茫然,失去了往日清澈的光芒。
“宁儿,宁儿。告诉爹爹,哪里痛?”楚琰不停的问着,眉心紧锁,他痛,他这个做父亲的比他要痛上十倍百倍。“一群庸医,还不给太子看看!”
“臣等遵命。”御医踉跄的爬到床榻边,为君宁诊脉,此事,几人脸上终于有了些如释重负的神色。太子殿下这条命,是捡回来了。他们的项上人头,估摸着也是保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