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中了夺魂草的毒?”
“嗯。”天瑶苦笑着,汗水伴随着泪水不住滴落。
老婆子重重一叹,复又开口,“好在毒被雪貂血解了大半,否则你也撑不到这个时候。”
“婆婆,我自知大限已至,只求婆婆发发慈悲,救我腹中胎儿一命。”天瑶有气无力,声音中都是哽咽。
“想要你的孩子没事儿,就省些力气。按我说的去做。”老婆子声音冷沉了几分,却隐藏不住关切之意。“姑娘,用力,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
天瑶痛苦的呻吟,只觉得身体好像要被撕扯开一般的疼痛着。她手掌死抓住身上柔软的锦被,却拼尽了所有的气力。在痛苦的折磨中,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在雨夜之中,格外澈耳。因为早产,孩子格外嬴弱。老婆子用干净的丝绢裹住婴儿小小的身体,并含笑看向天瑶,“是个男孩儿,很健康。”
孩子的出生,几乎耗尽了天瑶心力。她瘫软在车角,脸上苍白的如纸一般,早已失去了血色。清澈的瞳眸中擎着盈盈水雾,目光殷切的看着婆婆怀中小小的婴孩。这是她的孩子,她的血脉,她生命的延续。
孩子啼哭了一阵子,许是累了,便在婆婆的怀中睡下,虽然还是皱巴巴的模样,但微微嘟起的唇角,却着实惹人怜爱。天瑶颤抖的伸出指尖,轻柔的抚摸着孩子嫩嫩的脸蛋,唇片颤动着呢喃,“君宁,君宁……”
老婆子便明白,君宁是她娶给孩子的名字。
天瑶有些吃力的从腰间取下镇龙玉,别再孩子身上,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却顺着白皙的脸颊划落,冰冷的蚀人心肺。耳边不断回想着当日誓言。‘镇龙玉在,琳琅环佩就在,楚琰在,天瑶就在。’
天瑶唇角溢出一抹苦涩的笑靥,爱恨痴缠又如何,如今,镇龙玉易主,终究,誓言变成了一句戏言。
“婆婆,请您将我的孩子送到江南交给沈东辰沈将军,并将这只玉簪交给他,他就会明白。”天瑶微弱的呢喃,脸色越发惨白了。孩子平安落地,如今,她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安置好君宁的未来,这样,她才能安心的离去。
当日,楚琰为了安抚她而将司徒一族放逐到江南富庶之地,但同时也将沈东辰调任江南节度使。沈家灭门,司徒族有无法推卸的责任,两者互相牵制,楚琰才会放心。
自古帝王无情,天瑶不愿她的孩子在冰冷的深宫中成长,不求荣华富贵,不求无声权贵,天瑶只希望她的孩子能平安长大,过平静的生活。从今以后,她的君宁与楚琰,与大翰江山,不再有任何关系。她也曾想过将君宁交给司徒枫,但又怕司徒家利用君宁要挟楚琰,反而会弄巧成拙。反倒沈东辰是值得托付之人。
“贼婆子,孩子嗓门这么响亮,是个带把的吧!”老头子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夹杂在哗啦啦的雨声之中,语气中是说不出的期盼。
“是个带把的!和你这死老头子有什么关系,兴奋个什么劲儿。”老婆子对着车外回了句,并将孩子放在了一旁,孩子嘟着红彤彤的小嘴巴,微眯着眼,半睡不睡的模样。
天瑶目不转睛的盯着襁褓中的婴儿,盈着泪水的明眸中是初为人母的温柔慈爱。眼前逐渐模糊,意识开始变得晕沉。“君宁,君宁永别了。”她唇片微动,纤长的睫毛颤动几下,落下一排温热的泪珠。
老婆子察觉到她的异样,慌忙掀开她身上的锦被,天瑶身下是大滩的血迹,染在白绒虎皮上,触目惊心。“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天瑶的意识依然模糊不清,眸中茫然一片,却干净的让人心疼,口中是浅声的嘤咛。“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楚琰,楚琰……”
老婆子大惊,扯着嗓子对车外大声喊道,“不好了,这姑娘血崩了,快将天香豆蔻拿来。”
车外是片刻的安静,然后车帘被掀开了一角,老头子并不敢往里窥视,徒有声音传来,“天香豆蔻可是世间珍宝,千百年来才流传下来这一颗,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
“你哪里来的这些个废话,她可是琰儿的女人!”车内,传来老婆子的一声怒吼。“快点儿将天香豆蔻拿来,否则我跟你没完。”
老头子不敢在多语,他怕老婆可是出了名的。苍老的手臂从车外伸了进来,掌心间平放着一颗黑色的药丸,看似毫不出奇,却是世间至宝。“给你给你!”老头子语气中满是不愿,又自顾的嘀咕了句,“后宫里多得是琰儿的女人,你救得过来吗!”
“你说什么?”老婆子又是一声吼。
“没,没什么。”老头子战战兢兢的回着,“我是说,即使有了天香豆蔻,也不一定能救活这丫头,她身中夺魂草之毒,为了产子又耗尽心力,只怕回天无力了。”这不是白白的浪费了他的天香豆蔻。
诚然,鉴于老婆子的雌威,最后一句他是不敢说出口的。
车内,传来老婆子的一阵叹息声,将天香豆蔻送入她口中,并将纯阴的内力输入她体内,用以抵抗天瑶体内的寒气。剩下的,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丫头,听婆婆的话,千万别睡。”若是睡下,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
另一处,深宫,皇室宗庙之内,楚琰负手而立,一袭玄色锦袍,与四周的黑暗完美的融为一体。高堂之上,供奉着大翰历代先祖的牌位,两侧悬挂着历代尊王的挂像,挂在最后的是他的父皇——大翰文帝。楚琰想,百年之后,他的画像亦会挂在父皇身旁,那么,在他百年之后,还会有画像挂在他身旁吗?若天瑶这一胎不保,大翰只怕后继无人了。
“父皇,是楚琰错了吗?或许,我真的不该爱上她。”他自言自语着,回答他的只有从半敞的窗棂透进殿内的春风。
“父皇,你曾说过,君王一言九鼎,我许了天瑶唯一,就不会再失言。若天瑶的孩子无法出世,亦或者,我无法找到这个孩子,那么,我会将子煜的孩子过继过来,让他继承皇位。百年之后,黄泉之下,儿臣再向父皇请罪。”
“皇上。”殿外,传来刘忠苍老的声音。
片刻的沉寂后,楚琰沉声问道,“找到瑶儿了吗?”
刘忠微叹息,低声回了句,“还没有,按着皇上的吩咐,已请五公主在御书房等候皇驾。”
“嗯,朕知道了,摆驾吧。”
御书房中,鸾音低头坐在一侧,面容还算平静,只是,隐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指不断搅动着。她心里清楚,楚琰找她来,只怕是为了天瑶的事儿,呵,还有什么能隐瞒过她这个聪明绝顶的弟弟。
楚琰大步而入,如往常一般淡定的坐在主位之上,随手拿过一本书册,深邃的目光落在其上,开口的声音却夹杂着刺骨的霜寒。“五姐没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鸾音一笑,“皇上既然猜到了,又何必要问我。不错,是我助玲珑诈死,又命人将沈天瑶送出了皇宫。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大翰江山,你是一朝天子,决不能再为了一个女人而任意妄为。若皇上要怪罪,鸾音绝无怨言。”
主位之上,楚琰缓缓放下手中书册,敢作敢当,这倒是鸾音的性子。“五姐对朕的恩情,朕铭记于心。但天瑶是朕的妻子,如今又身中剧毒,朕如何能让她沦落在外。”
鸾音有些沉不住气,忽然起身,目光深沉的凝视着他。“楚琰,你根本留不住她,又何必强求。我将她送走,便是希望她可以带着你的爱坚强的活下去,而让你在希望中等待着她的回归。”
长久的沉默后,主位上传来楚琰的冷笑声,鸾音口口声声在为他着想,却不知,如此这般的安排,只会让天瑶心存怨恨。玲珑之事,是会让天瑶怀疑他对她的爱。
“五姐,你真的懂得什么是爱吗?”
鸾音沉默不语,她自问,曾经对云剑是爱,如今对拓跋元宏亦是真情。只是,这些都抵不过与楚琰的血脉手足。
“五姐曾问过朕,是不是没有天瑶,朕便无法活着。现在,朕告诉你答案……为了大翰百年基业,朕不会自寻短见。但朕活着,不过是行尸走兽而已,天瑶死,朕的心便跟着死了。”
他俊美的面容在晃动的烛光中,深沉而凝重。鸾音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抽痛着。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行为,她不该自私的为楚琰做决定。
“我命人将天瑶送出帝都,一路向江南而去,我想,江南气候湿润,适合天瑶修养,陪同的嬷嬷与侍卫都是武功高强之人,会很好的保护她。”
楚琰隐在衣袖下的手掌收紧,怒气逐渐上涌。鸾音竟如此粗心,天瑶重病缠身,鸾音却让她饱经颠簸之苦,若途中有个三长两短……他不敢再想。“皇姐可有为瑶儿安排御医和必备的药物?”
“这……”鸾音吞吞吐吐,事出突然,她哪里会想的那般周详。
楚琰不再多语,大步向殿外而去,在殿内多呆一刻,他怕自己忍俊不住,做出什么伤害鸾音之事。他自认精明一世,却被自己最亲的姐姐与最深爱的女人算计。
“来人,备车,朕要出宫。”他对殿外的御林军怒吼道。此时,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而楚琰的脸色比阴郁的暗夜还要沉冷,刘忠与徐嬷嬷站在一侧,竟无人敢劝说半句。
赤兔四蹄飞扬,在积水的甬道上溅起一串水痕。楚琰身披蓑衣,在暴雨中策马驰骋,身后跟随着一对御林军,以赤焰为首,负责保护帝王安全。
帝都前往江南的路多不胜数,而为了躲避御林军的追寻,天瑶的马车一定会选择最隐蔽的一条赶路。楚琰便是沿着这条路寻找。日夜兼程,第二日晌午,他们便追上了鸾音安排的那辆马车,暴雨一连下了两日,晕厥过去的妇人与车夫依旧昏死在车旁。而车内自然没了天瑶的踪迹。
楚琰脸色冷得骇人,命赤焰无论使用什么方法都要将二人弄醒。
身后御林军手中撑着大伞,为楚琰遮挡倾盆而下的雨水。待两人被弄醒后,直接压送到帝王身前。将天瑶弄丢,两人吓得不轻,颤抖的低着头不敢说话。
“朕问你们,鸾音公主命你们护送的姑娘呢?”
“回,回禀皇上,那姑娘将我们打昏后,便没了踪影,奴才实在是不知。”两人跪地求饶,一时间哭嚎声一片,掺杂在淅沥的雨声中,分外刺耳。
楚琰剑眉冷挑,对身侧赤焰淡淡吩咐了声,“处决。”既然不知天瑶下落,那么留着他们亦是多余。
赤焰对身后御林军摆了下手,两名御林军大步上前,腰间宝剑衣衫,瞬间溅起鲜血,鲜红的颜色被雨水冲刷,很快的便没了痕迹。这二人死的着实冤枉了些,但帝王正是盛怒之中,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皇上,现下如何?”赤焰拱手问道。
楚琰沉默,俊颜沉静,眸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深沉绝望。看来,天瑶是真的恨极了他,竟不顾性命的想要逃离。若是晴天,还可以随着痕迹来找寻,而如今,漫天大雨,早已将一切冲刷的干净,难道他与天瑶的情分,真的到了尽头吗?
他,又如何甘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