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屏息细寻而来，除了茂密的树叶，和一些因为惊吓而窜逃的小动物，他一无所获。

“可恶！”虞若诚愤恨地低咒一声，双手用力地捶上了身旁的树干上，而回应他的，只有树叶摇晃的簌簌声。

终于还是来到了坡道尽头，他愣愣地看着距离河流不过两步之遥的地方，心头的重石愈发地往下落。

他女儿的推车就在这里，侧翻着，但是，人不在。

泪水终于还是模糊了双眼，他从未走过这么艰难的路，每一步，都如烈火焚烧。闭了闭眼，他缓缓将推车翻起，那赫然映入眼帘的帆布上的血迹，让他再也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抓着推车的双手紧得像是要陷进去。他将头埋在了臂弯中，趴在推车上痛哭着，像极了一个失去所有的孩子。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完全透过了云层，灿烂的光芒照射着已经成为荒芜的这一条街，看起来甚是讽刺。

虞若诚望着透过树叶投射在地上的阳光，双手又一次紧了紧。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抬手擦干脸上的泪水后，他又望着地面出神了许久。在阳光肆无忌惮之时，他起身将推车往回去的方向推去。

他要把它带回去，尽管它已经摔得不成样子，尽管它的上面沾染着血迹，但只要知道她还活着，只要她活着，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流水湍急，阳光放肆。

适才推车的位置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三个血字生，勿念！

所有的新闻都在报导着这一次火灾。四岁的凌翎从佣人们的对话里听出了这一点。他看着摇篮里那个娇小可爱的妹妹，本是复杂的眼中染上了温柔。

那天，他与父亲吵了一架，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是父亲单方面的发疯。母亲只不过劝阻他不要与裴盛远共事，他就开始发火了，四岁的他不明白。

父亲的吵闹声惊到了正在睡梦中的妹妹，妹妹大哭了起来，可父亲非但没有停止争吵，反而还变本加厉，踢开房门就冲了进来大骂着，妹妹越哭越厉害，哭得不停歇，父亲失去理智地提起手中的水果刀就往她身上挥去。

一切就像是电影的慢镜头，却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等他恢复了意识，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手中正抓着那把水果刀。视线中，血如泉涌，感知内，痛彻心扉。他不敢松手，唯有看着。看着父亲忽然愣住的表情，看着母亲惊恐着冲进来，难以置信的表情，还有自己昏迷前，妹妹安静下来的表情，以及完全失去意识前，传入耳中的父亲的声音。

“别再不识好歹，我所做的，都是为了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四岁的他在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把水果刀……原本是要挥向客厅中的母亲。

“听说裴盛远提出了收购重建那个火灾的地方。”

“咦？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本来以为被说成那样不吉利的地方，没有谁会愿意重建呢！他还真是个大好人啊。”

“是啊，听说他已经把申请递交给相关机构了，新闻上应该很快就有消息的。”

“诶，我听说他还长得特别帅，真是年轻有为啊”

“没事犯什么花痴啊，真是的……”

佣人们的声音渐渐远去，凌翎望着右手上那厚厚的纱布，小小的面容上有着不符合年纪的黯然。

睡梦中的妹妹无邪地笑了两声，想必是做了好梦。

“小兰！”凌翎看着自己的妹妹，温柔的眼中带着疑惑，“母亲说，如果我愿意的话。等你不需要我照顾了，我就该去帮父亲偿还一些罪孽。我不想离开你，所以我告诉她，我不愿意，可是……她哭了。”

凌翎的眼中又染上了复杂的情绪，像是懵懂无知，又像是了然于心。在别人读懂他的眼神之前，他的泪水就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她哭了，哭着告诉了我一些事情，而那些事情我听懂了，所以……我也哭了。”

四岁的凌翎，在聆听中被迫长大了。

八年后。

“先生，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虞若诚闻言从椅子上倏的站起，双手握住来人的双肩激动道：“阿今她有消息了？我的宝贝女儿找到了？是不是？”

来人亦激动地肯定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八年了，终于有消息了，当初只是知道她还活着，可是却一点线索也没有，找了这么久，终于……还好他们都没有放弃……

“在哪里？她在哪里？”

那个人将手中的东西拿了出来，虞若诚接过一看，是一本粗糙的相册，将相册打开，他的眸子亮了起来，看着看着，明亮的双眼却沾染了泪水。

这就是她的女儿！真可爱！真好看！可是……这八年来，陪伴在她身边的不是他和缘缘。

“先生……”来人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拿到这本相册的时候，洁仪已经不行了……”

虞若诚翻阅的手指一顿，眸色亦沉了下来：“什么意思？”

“她已经走了。”虞若诚放下相册的力度不小心重了一些，来人将知道的一切尽数告知，“那次意外洁仪为了保护小姐先是受了伤，而后又双双滚落河里，幸好落水时的水流还不算太糟，她们才能在带伤的情况下侥幸逃过一劫，洁仪不敢耽搁，就带着小姐去了医院。”来人哀叹了口气，“本来，她是打算回去找你们的，但看见新闻上说那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带着小姐寻人又怕被有心之人利用。所以……”

“洁仪她，心思还是这么细腻。”

“那边的医生看她们可怜，就收留了她们。然而，不到几天时间，洁仪就谢绝了，因为她发现这样对一个未婚男士而言，实在是有损名誉。几经辗转，她找到了现在小姐依靠的这户人家。但这个家，并不如意，他们家族攀比，至亲互相伤害的事情屡试不鲜。洁仪为了不让小姐卷入这些奇奇怪怪的斗争中，一直尽心尽力地保护着她，却想不到，自己的过度保护倒让那些人更加针锋相对。因为长时间的精力损耗，再加上那次意外受的旧伤，她就一病不起了。”来人揉了揉眼睛，要将模糊视线的泪水擦干，“她在生病的时候，还不忘想方设法的投放消息出来。如果不是洁仪，怕是还找不到小姐呢！”

虞若诚闭上眼睛，垂首为洁仪默哀了三分钟。

“走吧！”虞若诚抬眼望向大门口，“去把小今，还有……洁仪都接回来，她们……该回家了。”

来人怔了怔，反应过后答得响亮：“是！”说完，便踏步走了出去。

“我也去！”

一个显得有些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虞若诚迈步的脚顿了下，复又前行：“不用了，你乖乖待在家里，等缘缘回来了记得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客厅中小男孩望着虞若诚的背影挑了挑眉，半响才轻轻说了一声：“好！”

他看着虞若诚在车窗内向他挥手告别，满脸兴奋，满眼期待。

这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救了他，却把自己的女儿弄丢了。八年来，不断徘徊于脑海的，是那天虞若诚的黯然，席缘的哭泣，还有那好似燃至天际的大火，以及……隔绝了他与父母相处的坍塌房屋。

是的，八年前，他们居住的那一条街在一个夜晚全部毁了，而他，则被这个同样毁于一旦的家庭所救。他们对他视如己出，好到他都快要记不清自己父母的脸。

还记得又一次同学忽然问他“你爸妈呢？”他怔了一下正手足无措时，一双宽大的手掌柔柔地落在了他的肩上，他回头便看见了他，听到他用充满慈爱的声音告诉他同学：“在这里哦”

“哇！你爸爸长得真好看！”

他愣了一会儿，半晌才对着同学灿烂一笑：“那当然咯！”

他对他关怀备至，所以……这位妹妹所缺席的爱与关心，他一定要加倍的给她。

此时的他，是这么想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