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正当空,已是午时。
气温逐节攀升,温度俨如初夏时节。
俩小儿掐花,追蝴蝶,滚青草,早已超出了他们的运动极限,吃饱喝足,挂着点滴汗珠,一个缩在奶娘怀里,一个腻在李二娘臂弯,甜甜睡去。
另一名奶娘赶紧拿了小儿薄被裹着孩子,郭钢上前将孩子抱起,一个个挨着放到车上去,以免受风着凉。
一时间,四周仿佛一下安静下来,如同疲累的小儿,陷入短暂的沉睡。
望着曲江水,看着安静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的波力,瞄着陪伴在身侧的李迥,第一次,钏儿心里掠过一丝满足。
出来走走,不一定要多热闹,人置身在大自然,感受大自然的气息,感受大自然的伟大,心情完全放松,整个人会显得不一样。
抬头看着远处逡巡的侍卫和婢子们,钏儿用胳膊肘撞了撞李迥:
“改日,我们去爬山。爬最高的山。”
李迥笑道:“怎么?出来玩,玩出兴趣了?”
“其实吧,我宁愿天天混迹在这山水间,也不想在宅子里争斗,更无意朝堂上的角逐。”
“那一年,就是我以为你跟大哥达成某种默契的那一年,”
李迥话刚开头,钏儿瞪了过去:“这话以后就烂在肚子里。本来就是你自己臆测,还好意思拿出来说。难怪,自己都在说,怎么堵得了别人的嘴?”
李迥不好意思地挠头:
“我错了。我是说我失意那年,”
“你就没得意过。”
这次轮到李迥瞪眼:“还让不让人说话啊?”
钏儿一哂:“你说。”
“那时节,我不是爱上了狩猎吗?虽然是消遣,可真的很有意思。一专注,什么烦恼都忘记了。”
“嗯,只能说你要么没心机,要么感情投入还浅。啊,难道你是想说你自己文武双全?”
“也许,是古话说得对,少年不知愁滋味。若是现在,估计我就是狩猎,也会走神,那样还不知道谁猎谁呢。秋天,我带你去别院狩猎,多玩几日。钏儿,你放心,我必然让你活得自在些。”
钏儿笑了,如一朵开得绚丽的野玫瑰,引得李迥一阵发呆。
也不记得后来李迥在耳边说了些什么话,只记得心里懒洋洋地暖,搂过波力,嘴角不由噙了一个舒心的笑。
渐渐,太阳藏起了身影,初夏的感觉瞬间消失,温度低了好几度。风吹过山梁,钏儿被这突然的温差弄得打了个寒噤。
很久没下雨了,看来,今天这日子选得够巧。
突然,波力窜过来:
“吱吱,有杀气。”
“天灾?”
“人祸!”
钏儿一把拽李迥趴下,扬声对不远处车内的郭钢嚷嚷:
“大哥,快带嫂子走,六叔,快走。”
话刚落,一支箭破空而来,插在离钏儿脚不远处,箭尾颤动着,叫嚣着。
李迥一把搂过钏儿翻滚,躲进了一个浅土坑里,扬声命令:
“去两名护卫,护送公主回城,其余的,杀!”
如意看见射来的箭,尖叫着要过来,却被一支箭射中了腿,一下倒在地上。
彼此的信任,无人问怎么回事,郭钢护着妻儿,郭暧护着升平,车轮滚滚而去。
两名护卫跟随,经过如意泥点时,一把拉上了马背纵马狂奔。
又一轮箭雨,全落在离钏儿他们不远处,根本没有一支追着郭钢郭暧。
钏儿松了一口气,也明白了:这次的人祸,主要是针对自己的,也许还有李迥。
这样也好,至少可以放心大哥他们安全无虞。
护卫们以马匹为掩护,纷纷持弓回击,却没想到对方人越来越多,护卫转眼倒下五名,钏儿跟李迥被箭压在坑内,更是动弹不得。
一护卫将弓箭和一把剑放在马匹背囊内,一拍马屁股,马儿向李迥他们坑边奔来。
李迥看得仔细,知道护卫要拼死送他们离开,拽住钏儿:
“来者人多,我们得立即离开。”
钏儿点头:“我们一起。”
回头看着波力:“你自己打洞躲一躲,他们的目标是我们,等他们离开,你再想办法来找我们。”
虽然看钏儿跟一只鼠说话很奇怪,可也不是第一次了。李迥压住心中的怪异,扭转头,看着跑过来的马。
搂住钏儿的腰:“上马就趴着,若马被射倒,还是回这个坑。准备,上马。”
钏儿搂着李迥的腰,一上马便死死闭着眼睛,趴在马匹上,感觉李迥压在身上的重量和马匹跑动身体起伏的撞击,直祈祷:老天保佑!
天色黑沉沉的,估计快要下雨了。马匹往东直奔,好歹离开了胭脂坡。
钏儿直起身来,回看着李迥:“为什么不往城里跑?”
李迥眉头紧皱,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
“路被堵死,往那边跑绝对成蜂窝。正因为他们所有的兵力在那边堵截,我们才能跑出来。”
“刚才上马之后,我听弓箭似雨。”
“是,护卫们把全部力量留在那一刻,掩护我们离开。”
看着李迥眼中闪过的哀伤:“你是说......”
“可能,他们已全部阵亡。”
钏儿不再问话,眼中流出眼泪。想起刚才那一张张年轻的脸,憨厚地笑着,机敏地四处看着,而今却已成为没有生命力的尸体。
“下马。”
“为什么?这样很快会被抓住的。”
“你看前面。”
“一座大山。”
“这山叫下马岭,知道意思吗?”
钏儿摇头。
“就是骑马上不了山。”
“我们为何不绕道东边城门进去呢?”
“你能想到,他们就想不到那边拦截?怪我,人带少了。”
李迥把钏儿抱下来,背上弓箭,手拿长剑,找了块石头放进马背的背囊,使劲一拍马背,马儿继续往东而去。
“上山。”
拽了钏儿就往山上行去。
钏儿将裙子向上提了提,掖了一部分在腰间:
“可恨我没有武艺在身,否则,定然杀得那伙贼人尸骨无存。”
“我想,可能不是贼人。那般训练有素的样子。”
“那会是谁?我们好象没有妨碍谁啊。”
“妨碍与否不是我们说了算,有的人天生不可理喻。你累不累?”
“还好。这一爬山才发现自己身体真的不行。这天色越发黑了,我们得赶紧,最好能寻个地方躲避。天黑下雨,我们不方便,他们也一样。你说他们会猜到我们上山了么?”
“早晚的事。我记得近北峰有一处废弃的熊窝,不知道现在是怎样的状况?”
“熊窝?算了吧。”
爬了近一个时辰的山,还没发现追兵,钏儿松了一口气:“休息一会好不好?估计他们没追上山来。”
“估计他们略做准备会追来。你的体力比不上他们,我们别停,走得远些,也安全些。天快下雨了,天色也不好,如果下起雨来泥泞难行,我们就更危险。”
此刻的李迥依然是那桃花眼,却露出一副沉稳睿智的模样,让钏儿有些眩目。
钏儿气喘:“我拖累你了。要不我找处树丛躲起来,你继续走。那些贼人也想不到有人躲在这下面的。”
“不行,我不能冒险。钏儿,相信我,我是你值得托付的人。”
钏儿急得想哭:“可,可是我真的走不动了。这么些年,哪里爬过这样的山?七郎,求你,你就让我躲起来吧。”
“山路狭窄,周边都是不知深浅的崖壁暗洞,一时间,哪里去找合适的地方躲避?来,我背你一程,你缓口气。”
说罢,李迥蹲身,不顾钏儿反对,背上她继续前行。
山风吹过,天色已经暗黑似墨。
李迥汗流浃背,钏儿感觉那份热力从背部直往上窜,拼命咬着嘴唇才忍住眼泪。
自己拖累也就罢了,不能再添烦添乱。
雨终于下了起来。
钏儿对李迥道:“放我下来,我歇过来了。山路不好走,现在又湿滑,你拉着我吧。”
李迥没有坚持:“我们从北部下山,经长乐坡由东门入城。”
“现在进东门安全了?”
“他们在东门南门都没有堵上我们,肯定要上山,东门的人就少了。而且,这么长时间也给了你六叔回府求助的时间。郭家军那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悍将,一旦前来,可不是这些人能抵挡的。你也别多想,我们会没事的。”
脱下外袍包住钏儿的头:“雨会越下越大,你护着头部,好走路。”
“你呢?”
“我没事。无论怎样,好歹我是男子。而且,我还习武。”
两人相扶继续爬山:“你们习武也没有什么轻功之类的?那样飞檐走壁就快多了。”
“轻功?没听师傅说过。师傅说习武健身,反应灵敏。回头我问问他。”
“算了,别拿我的话当真。正口渴,下雨喝点水,补充体力。”
“少喝点,别喝坏肚子。下雨好,旱情可以缓解。”
雨越下越大,钏儿抹了一把脸:“这么大的雨,想来他们不会追了吧?歇口气,累死了。”
两人站住脚,钏儿轻喘着,一双眼却是亮晶晶的,李迥正要嘲笑她象只山猫,突然发现山脚有一队火把正往上移动,速度很快。
“快走,他们追来了。人不少。再走大约半个时辰能到那熊洞。他们没我对这里熟悉。”
钏儿也看见火把了,如蛇蜿蜒而上,约有二十多支。
一边随李迥快步上移,一边问他:
“那是什么火把?怎么不怕雨的?”
“浇了油,特制的。估计他们一直没追上来就是弄火把去了。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处,莫失了先机。郭暧可能快到了。他们点了火把,虽然方便找我们,可也方便郭暧他们前来支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