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曦没想到,当他回府前往绛阳院寻王氏,准备跟她商量何氏提为平妻一事时,竟然享受到了王氏的小意温柔曲意奉承。自从郭曦纳了妾室进门,王氏好久没这般柔顺过了。
王氏笑靥如花,主动开口:
“夫君,终于等到你过来,很久没有跟你好好说说话了。姨夫人何氏荣封,妾想着,怎么也该将她的位份升一升,方能彰显朝廷和郭家对她的看重和恩德。”
郭曦诧异,试探道:“你觉得该怎么个升法?”
王氏嘴角含笑:
“姨夫人为贵妾,现在向上升,也就是平妻,倒让她委屈了。只我朝又没有立两位嫡妻的先例,颇是无奈。”
郭曦倒有几分感动:“已是足够,委屈你才是。只是朝廷先行封赏,若不提升她的位份,倒是打了朝廷的脸,辜负了圣人一番好意。”
王氏暗自撇嘴:你们都商量好了,自己却是不能落了下乘。
“妾不委屈。家和万事兴,这是霍国夫人教导之功。正如圣上所言,活人何必跟死去的人计较?一切恩怨也就随风去了,活着的人更要彼此珍惜才是。”
“你能想得通透,是好事。这些年,你心里有怨我都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今后,我们好好相处,好好教导孩子。十月钢儿要娶亲,你就要有儿媳妇了,先把这操持好了。”
“这段时间,你不会再出门了吧?”
“应该不会。过两日先到官府改了何氏的文书,立下婚书,然后将她大葬。父亲大人说待其下葬之后就开宗祠,迎其牌位入祠堂。”
“应该的,妾会好好操持的。对了,钏儿受封之后一直没有宴客,家中客人来往问起多次。妾想着,待此事了,也该宴客让那些夫人看看她,她也可以多认识结交一些同龄姐妹,转眼也该说亲了。”
“你安排吧。借此先定下三娘四娘的亲事才成,莫耽误了。”
“说起三娘,倒是个可怜的。妾本想着把她养到名下,无奈母亲没应承。”
“也不是谁都配养到你名下的,名不正则言不顺。三娘为汾阳王孙女,我赵国公府庶长女,不会嫁得太差劲。你喜欢女儿,再生一个就成了。你还年轻呢。”
王氏被郭曦突兀的一句话说得脸红:
“夫君。”
郭曦笑道:“我又没说错。难道你自己倒没了自信?好了,这段时间我会好好陪你的。”
王氏突然就觉得心气顺了,原来偶然表示一点贤惠,就能得到郭曦的怜惜做回报,倒也不错。
也许,自己真的不能太火暴,该讲究一点策略?
四月十八,钏儿生辰。
因着四月十九便是孝义郡夫人下葬之日,钏儿也没请客大办。
一大早,便接到了霍国夫人遣人送来的金锭银锭胭脂花粉,又收了郭曦送来的金银、围屏、彩缎,王氏也遣人送了绫罗玉杯之类。
吃过银丝寿面,顺心如意泥点送上自己做的衣服鞋袜,轻歌送了一个避秽药香包,钏儿一人赏了个荷包,里面装了两钱重的荷花形如意小金锭,把几个丫头高兴坏了。
十岁了。在现代也是个除周岁之外的大日子。
钏儿只恨自己长得太慢,这日子过得太慢。
四月十九卯正二刻,钏儿穿了月白缎子夹衣,白绫素裙,头上戴了一支素白银簪,暗青的披风,带了轻歌如意坐车赶往大慈恩寺与郭曦等汇合。
没想到,到了大慈恩寺,却见韩王殿下带了松子早已候着,雍王殿下遣了人前来拜祭,宫里派了使者前来祝祷,就连王氏与众姨娘均素服在此哀悼,倒让钏儿愣住了。
礼毕,宫使回宫交旨,李迥陪着钏儿默默地看仆役将杳娘的棺木抬上一辆马车,方告辞离去,进宫去了。
钏儿静静地坐上马车跟随在棺木后,向万年县的陵墓所在地缓缓驶去。
看阿娘的棺木缓缓挪进墓穴,钏儿只觉得全身无力,跪倒在地,哽咽着,却哭不出来。心中的痛,并不比她们离开那日少。
阿娘,阿姆,若你们能一直活着,看见钏儿眼前的荣光,一定会高兴非常吧?
阿娘,阿姆,你们大仇得报,只是钏儿没有杀尽仇人,你们不会怪责钏儿吧?
阿娘,阿姆,若有来生,若你们还记得钏儿,请一定来找钏儿,让钏儿与你们再续前缘。
燃烧的纸钱袅袅上升,仿佛开道的使者,引了亡灵前往安乐之地。
郭曦走到钏儿身边,小声劝慰:
“钏儿,安葬之后,自有仆役照管,这边不能多加停留,你还得赶到萧家那边,你阿翁已经到了。莫耽误了送你阿姆的吉时。”
钏儿小声应喏,看着规模宏大的陵墓久久不语。
萧家的陵墓,设在长安县。
钏儿跟阿爷赶到的时候,阿姆的棺木也刚挪下马车。前来送葬的只有鱼家母女、薛家郎君、陆家。
钏儿看见竹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方前去与一年不见的萧翁见礼。
还未开口,钏儿先哭了起来,跪拜在地,泣不成声:
“阿翁,钏儿好想你们。钏儿好累。”
一身粗葛的萧翁也是满面泪水,看起来瘦了,精神却还不错:
“钏儿,快起来,你还好吗?”
又指着旁边穿本色粗麻的二十来岁的女子:
“这是阿翁的小女儿,你叫声药姨吧。”
是啊,想起来了。当年阿娘不就是自称阿翁的小女儿吗?杳娘和药娘称呼上还是很近似。
钏儿看着药姨,如同看见阿姆一般:
“姨,您跟阿姆长得可真象呢,完全是阿姆年轻时候的样子,一样的娴静端庄。只是略瘦一点,苍白了点。”
药娘微微一笑,流着眼泪道:
“都这样说。可是,我跟阿娘相差很远呢。钏儿,谢谢你照顾她,陪伴她,谢谢你为她、为阿爷争得荣光。”
钏儿心中酸涩,摇了摇头:“不是我,是阿姆阿翁他们自己该得。那样良善的人,做了天下人的榜样。”
郭曦上前与萧翁见礼:“朝廷没派人来?”
萧翁道:“在和平坊就来过了,于家也来了人,责怪我们这么多年不联系。本来他们要跟着过来,我借口说杳娘希望与亲人静静告别,婉拒了,他们才告辞而去。”
“请节哀。”
“痛了一年了,也没什么更痛的了。反正,我感觉她就在我身边,没离开过呢。现在她能安息,也了了我的牵挂。”
一声吉时到,打断众人谈话,哀哀的哭泣声送了杳娘。
钏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在阿娘墓前倒没哭出来,对着阿姆却这般伤心!
“阿翁,你们住哪儿呢?”
郭曦拍拍钏儿的头:“圣上赐了宅第给汝阳郡公,虽然不是很大,可也能住得很舒服了。”
钏儿挠头:“我只是有些不习惯,没反应过来。真好,汝阳郡公是我阿翁呢。不知道在哪个坊?”
萧翁道:“永乐坊。”
钏儿高兴了:“阿翁,钏儿开了‘萧家馄饨’在长兴坊,与永乐坊是邻居哦。”
“萧家馄饨?”
“对。改日阿翁与药姨过来看看。这是咱萧家的招牌吃食。”
药娘看钏儿自认萧家人,喜欢得不得了:
“看着钏儿,真是越看越喜欢。”
郭曦道:“那是嫡嫡亲的姨侄女,你莫不认。”
药娘点头:“她是嫡嫡亲的姨侄女,你是嫡嫡亲的姐夫,好了吧?”
在外人眼中,也许这是不合时宜的调笑,可在萧翁眼中,一家人就该这么亲亲热热。
他点点头:“咱是亲人,一辈子的。”
钏儿一手拉着阿翁,一手拉着药娘:“过几日我宴客,你们得来哦,认认门嘛。”
药娘看看萧翁,萧翁点了点头:
“你不请我们也会去的。药娘准备跟女婿到这边陪我,只是那几个小子还呆在蜀中谋前程。”
“树大要分桠,有志向是好事,由他们去吧。”
钏儿走到竹汐身边:“竹汐,过几日我宴客,给你下帖子。”
竹汐点头:“一定。坠儿好吗?她后娘和阿爷在坊里吹嘘呢,说坠儿马上要嫁进富贵人家。”
钏儿抿嘴:“是,过几天就会定下来。你来我府就知道了。”
钏儿想到竹汐还不知道木二郎的身份,也想借着宴客帮竹汐,该怎么做至少得明明白白地选择不是?
早早的,两家都订在了东市的味正香酒楼。对参加下葬礼的人,得用寒食招待。
王氏不知道这曾是郭曦的酒楼,除了郭曦,也没人知道这酒楼已属于钏儿。肥水不流外人田,在钏儿这里贯彻得彻底。
味正香酒楼二楼被萧家、郭家包下,酒楼早备好了寒食谢客。
有糯米酪、麦酪、杏仁酪扬,寒食粥、寒食面、寒食浆、青精饭等;饮料有春酒、新茶、清泉甘水等数十种之多。寒食供品有面燕、蛇盘兔、枣饼、细稞、神餤等,以素代荤,以祝祷后人安康富贵。
王氏等提前到了味正香等候,一派贤淑端庄,和蔼可亲,在外人眼中是雍容得体的正室。
钏儿对王氏的表现很满意,却又提醒自己严加提防: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她,恶狗若突然改了‘饮食习惯’,那一定是不正常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