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黄的身影直冲过来,串儿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样的家宴,不是应该大家都挂着矜持的笑,彼此揣摩着斤两,敷衍着,满堂尽欢吗?
怎么还有这样的意外发生?
莫非,自己那两只首饰匣子里,真有从这个怨愤的主人那里拿来的爱物?
顺心动作灵敏,抢先一步拦在了串儿身前:
“四娘息怒,有什么话好好说。”
如意护着串儿退后几步,鹅黄衫子的四娘不依不饶,推搡着顺心:
“那粉色珠花是波斯过来的,颗颗珠子都是精品,怎么到她头上去了?是不是偷的啊?贱民!”
郭晞气愤至极,也不说话,将手里的茶杯砸到了地上。
茶杯清脆的碎裂声,惊醒了叫嚣着小脸通红的四娘。
她诧异地抬头看着郭晞,又求助地看着王氏:
“母亲,您说过,这珠花是阿爷给儿的,现在阿爷却生气了,您可得帮儿啊。”
王氏脸上掠过一丝恼怒,尴尬地说道:
“四娘,你是做姐姐的,怎么能跟妹妹争东西呢?”
又转头看着郭晞:“夫君莫气,全是奴家的错,奴真的误以为那匣子首饰是给四娘准备的。”
郭晞瞄了一眼串儿,当着儿女与姨娘面,还是得给足正妻脸面:
“夫人有所不知,那匣子首饰,是我为串儿积攒的,我觉得她会回来的。就算不在了,我也想为她尽点心。”
王氏心中冷笑,脸上却越发温柔:
“奴家明白,串儿是被夫君期待的孩子。”
站起身,拉了串儿走到四娘面前:
“四娘,你冒失了,平日太宠溺你了。串儿,这是你的四姐姐,单名一个淳字。”
串儿看四娘一身鹅黄,皮肤白皙,头梳双环,簪金戴翠,眼眉俏丽,红唇微嘟,身材婀娜,活脱脱一个青春飞扬的唐美人。
串儿蹲身一福:“四姐姐好。妹妹有错,还望姐姐勿怪,若姐姐喜欢这珠花,改日妹妹着人给你送去。”
郭淳听见郭晞说那匣子首饰都是为串儿准备的,心里义愤难平,此刻斜乜着串儿,状似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走了几步,轻声道:
“在这个家,我要得到的东西,从来不会放手。别忘了,你只是个庶女,还没了阿娘守护。”
串儿笑嘻嘻地道:“我是庶女,难道你是嫡女?”
郭淳一噎:“我有姨娘疼,有母亲护,你一个刚回来的野丫头,凭什么跟我争?”
“嗤,我小几年,在家还有几年。你要横还是去婆家横吧。”
郭淳握紧她的手:“你等着瞧!”
串儿猛地甩掉她的手,笑道:
“姐姐莫客气。你不用让出你的秋声院,阿爷会给我安排漂亮院子的。”
王氏暗笑,又过来拉了串儿:“这是三娘郭嘉,是咱这房的大姐姐。”
串儿想起路上听到郭嘉母女的对话,笑容灿烂几分:
“见过姐姐。”
郭嘉淡淡还礼:“妹妹客气。今后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姐姐。”
串儿点头:“串儿一定不会跟姐姐客气。”
郭嘉身材比较高挑,穿了一身银朱高腰褥裙,眼眉微挑,显得傲气刚毅,不象郭淳,娇气霸道。
王氏呵呵直笑:“姐妹间和气友爱才对。来,带你见见三位姨娘吧。”
站在一边的姨娘一迭声道:“不敢有劳夫人。”
王氏一捂嘴:“我这不是为了跟串儿亲近亲近嘛。”
指着身穿柑子色褥裙的女子道:“这是莫姨娘。”
串儿行礼,莫姨娘侧身受了半礼,又还礼:
“五娘受苦了。”
拿出一根赤金簪子:“没什么好东西,给五娘玩。”
串儿谢过。
莫姨娘圆脸,一笑还有俩酒窝,眼眉却与郭嘉一般向外微挑,一看就是个有主见有个性的。
王氏又指着一身穿伽罗色衫裙的偏瘦女子:
“这是苏姨娘。”
苏姨娘长相并不艳丽,却有浓浓的书卷气,看着串儿一脸和气:
“五娘,这玉镯子成色还行,就送你夏天戴吧。”
串儿谢过,又被拉到身穿菖蒲色绣折枝堆花襦裙、月白蝶纹衣、云纹绫帔子的女子面前:
“这是方姨娘。”
串儿行礼之后,一打量,只觉眼前一亮:只见她娥眉粉面,金钗斜插,云髻蓬松,说不出的风情月意;纤腰酥胸,道不尽的燕懒莺慵。
不用说,这方姨娘最是艳丽,郭淳与她有几分象,却是不及她。
听说几位姨娘都是嫡女出身,这样的容色,送进宫也能讨得圣人欢心,怎么就委屈做了妾呢?
方姨娘送了串儿一个璎珞项圈,有穗子点缀,纯金的。
她柔柔地拉着串儿的手:“你六妹妹郭贞五岁,这两天受了寒凉,今天没带她过来,改天再见吧。”
串儿谢过,强忍住笑,将金项圈递给如意收着,:这是把自己当小孩子呢。方姨娘体谅自己穷,今后可以把这金项圈毁了换钱。
郭晞早就不耐烦了:“行了,夫人也坐下歇息吧。串儿过来,见过几位兄弟。”
指着左手边穿利休鼠衫子的青年:“这是你大兄,郭钢。”
指着身穿露草色衫子的青年:“你二兄,郭鍊。”
指着海松色衫子的少年:“你三兄,郭銶,”
若竹衫子的是郭均:“你们同年,你比他大一个时辰的样子。”
串儿诧异地盯着脸儿略胖的郭均:“同年么?看起来有几分面善,果然有缘。”
郭晞开心地笑道:“是啊,也真难得。”
又指着站在末尾穿洗茶色衫子的小儿:“最小的弟弟,郭鉷,比贞儿大二十多天。”
串儿到了后面脑子里一团糨糊,机械地笑着,行礼,叫人。
算起来,郭晞有九个孩子,五子四女。
阿娘啊,您嫁的是个什么家庭啊?他有这么些妻妾,这么些儿女,您又算什么呢?!
是,也许对您而言那是很正常的,可是,女儿为您感到悲哀,感到不平。
就算在这群妻妾中这个男人最爱您,对您有真情,可他的心也被妻妾儿女分走了大半,到您手里,还剩几分呢?
在女儿眼中,您是最好的,值得更好的人。
也许,离开人世,也算是幸运的。到另外个世界,如果还能思考,您必然会发现有种生活,绝对与此大不同。
郭晞怜爱地看着串儿:
“串儿累了吧?”
扬声叫道:“开席吧。再折腾下去,串儿累得没胃口了。今天,咱用大圆桌,团团圆圆的意思。”
串儿眼睛扑闪几下:这么多人,能坐下?
天真地笑着:“一切但凭阿爷吩咐。”
郭晞开心地哈哈直笑:“我的串儿真是懂事。来,跟我走,就坐我身边。”
串儿假装胆怯地扫视众人,大人们倒没什么表情,郭嘉与郭淳撇嘴,满脸不屑,几位兄长,除了郭钢温和地冲她笑了笑,其他人看不出喜怒。
宴客的厅堂很大,餐桌也大,估计能坐二十个人。
餐桌正中已摆上一道气势磅礴的菜式,却是一群蓬莱仙子般的歌女舞女,穿红着绿,素手细腰,舞姿翩跹。
郭晞笑吟吟地拉串儿坐在身边:“这是宫里传出来的看菜,供观赏。串儿回府是喜事,本该请了歌舞乐伎亲朋好友前来,可我想,串儿尚在孝期,这样做对杳娘不敬,只得安排了这个菜式,应个景。”
串儿眼睛有些湿意,半是感动半是激动:
“谢谢阿爷,谢谢母亲。真好看。”
郭晞点点头,欣慰串儿的懂事机灵:
“都是些素菜蒸面做成,也可以吃的。”
串儿抿嘴笑着,眼睛亮晶晶:“那太可惜了,不能破坏了。这手艺,真是太巧了。”
串儿坐在郭晞左手一,然后众兄弟姐妹依次围了个圈,几位姨娘站在郭晞和王氏身后。
不一会儿,桌上就摆满了吃食。有五生盘、逡巡酱、八仙盘、分装蒸腊熊、升平炙、乳酿鱼、遍地锦装鳖、红罗丁、巨胜奴、吴兴连带、葱醋鸡、浑羊殁忽,羹汤有冷蟾、卯羹、鳜鱼羹,粥品有栗粥、乳粥,最后上了鸭花汤饼。
顺心帮忙上菜,如意负责给串儿布菜。这些日子相处,如意已和串儿有几分默契。只要串儿拿筷子遮挡在碗上,就表明她不吃那菜。
郭晞着人给大家倒上葡萄酒:
“这是精酿葡萄酒,今天,大家都喝一杯吧。”
串儿看着紫红色的酒液,犹豫片刻,随着大家一饮而尽。咂巴着嘴,望着郭晞:
“真好喝。阿爷,串儿再喝一杯吧。”
郭钢插话:
“五娘还是别喝猛了。这酒劲力不小。”
串儿回头看着郭钢,看着他温和的眼透露出的真诚,笑了:
“谢谢阿兄。”
郭晞笑道:
“串儿,你快十岁了,正如你母亲所言,也得有个大名。我想好了,今后你就叫郭钏,金钏玉钏那个钏。”
串儿无所谓地点点头,王氏与众姨娘却脸色大变。
在郭家,只有男子嫡女才能按照字辈取名,郭晞这是将串儿的嫡女身份正式定下了?
王氏不甘心地握了握拳,笑容越发灿烂:
“夫君,要定下串儿的名字,恐怕得等开了宗祠才成吧?”
“一个名字而已。等父亲大人回来,立即开宗祠。”
开宗祠?哼,要开了才算。
只要拖到串儿出嫁,她就一辈子只能是个庶女。
站在一旁的莫姨娘眼一眯,咬了咬唇,暗自做了个决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