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的初一，各房都要去霍宋氏的淑芳阁请安，这是多少年定下的规矩。

此刻，霍宋氏坐在红衫木椅上，走马看花地接受着一个个妾室的磕头问安，也没有留心下面的人，倒是昨夜睡晚了，此刻坐久了有些困乏，忽听得门外一声娇笑道：“哟！大伙儿都到齐了，怎么没人知会我啊！”却是霍隋氏走了进来。

其余的各房个个都敛声屏气，自动为她让路。霍隋氏今日的打扮与平日不同，头上戴着金凤朝阳钗，项上挂着一串翡翠漓光珠链，一身缕金叶的深紫色锦缎长裙，外罩着件上等素色面料的褂子。

如往常一样着一身青色道袍，手捻佛珠的三房霍郑氏见她着装如此隆重，眼角扫过霍宋氏，捻过一粒佛珠，轻声道了句：“阿弥陀佛。”

“给姐姐请安，只因昨夜妾身伺候老爷疲倦，故今早起身晚了。这里先给您陪不是，还望姐姐您大人大量，饶了妾身的怠慢之失。”霍隋氏嘴上虽说得恭敬，神情却颇为不耐，请安后也不待霍宋氏吩咐便径自起身。

霍宋氏看着郎氏，良久看向众人道：“免了，妹妹是个直性子的人，伺候老爷要紧，请安这件事情怎能与之相提并论。”

霍宋氏的言语虽然没有责备，却还是能让人听出其中的端倪，不管是什么原因，府里定下的规矩就是规矩，这个霍府虽然现在不是霍宋氏掌事，不见得她的地位就会动摇，只要她在一天，就是霍府的主母，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聪明如霍隋氏怎么听不出话中的刺，不自然的笑笑，走到左下手第一把椅子坐下，说道：“姐姐，最近身子可好？”

“还是老样子。”霍宋氏风轻云淡的说：“昨儿个徐大夫问诊，说是老毛病，只能用药物维持着。”霍宋氏轻叹口气：“我这副残破身子不中用了，凡事还是要妹妹多尽些心，霍府上上下下这上百口人都靠妹妹一人支撑，做姐姐的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姐姐，这是哪里的话，妹妹只不过是暂代姐姐的职务，等姐姐身子好了，自然是要交还给姐姐管得，妹妹书念得不多，没有姐姐的才气，也没能给老爷分忧，不过好在有子墨在。”说到她的儿子，她一脸的骄傲，颈上的琉璃项链都熠熠生辉：“子墨最近谈成了十万匹锦鳞纱的生意。”

霍宋氏眉毛微挑轻“哦”了一声，慈爱的笑笑：“子墨这孩子从小就优秀，很长时间没见到了，倒是想念得紧，等他回来，让子墨来看看我这老婆子。”

“谁说姐姐老，姐姐年轻着呢。”一直沉默的霍曹氏插嘴道。

霍隋氏冷眼横了霍曹氏，霍曹氏装作没看见，妩媚的笑着继续说道：“我们要是到了姐姐的年龄，能有姐姐一般的美貌就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不知道姐姐有什么美肤的秘诀，可否说来给妹妹听听，让妹妹也学学。”

霍隋氏轻声冷哼，：“哼，小人伎俩，媚人的狐媚子。”

声音随风飘到霍曹氏耳中，她瞪大眼睛，讶然看向霍隋氏：“隋姐姐好像有些不服气了？你是说姐姐是狐媚子？”

霍隋氏没想到会被霍曹氏倒打一耙，心里很不痛快，又不得发作，只能咽下，脸上笑着说道：“妹妹是听错了吧，方才我说的可是，美人的胚子，姐姐年轻的时候就是美人。”

“行了行了，你们就别拿我逗趣了。”霍宋氏将刚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其实，往往最镇定的人不是临危不惧，而是永远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听着周围的议论，看着周围的事情。

不评论是因为时机没到。

不出手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把你当成对手。

素洛坐在后面的位置，与尹素曼隔着中厅，偶尔的目光交汇，都是极淡的光，没有波澜，就是最大的波澜。

霍宋氏像是不经意提起：“听说下面的丫头说昨个儿有个丫头被打了？可有此事？”

霍隋氏愣了一下，霍宋氏近些年很少过问府中的大事小情了，怎么今日会突然问起，她稳住心神，笑着答道：“回姐姐，昨日确是有丫头被罚。”

“所为何事？”霍宋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趣，追问道。

“妹妹了解过了，是丫头之间争风吃醋罢了。”霍隋氏睁眼说瞎话的本领真是炉火纯青，素洛在心里冷啐道。

“哦，这样啊，红袖。”霍宋氏冷脸唤道。

红袖连忙走过来，垂首问道：“大夫人有何吩咐？”

“跟了我这么久，倒是学会嚼人舌根，污蔑主子了？！”霍宋氏眼神冷的像深潭，幽幽的泛着寒光，高高在上的她带着天生的威严。

红袖身子一抖，扑通跪下，连连连磕头：“大夫人，明鉴，红袖从不曾私下议论过主子……”

“还敢狡辩，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红裳你把把昨天红袖说过的话，重复一遍。”霍宋氏扬起下巴，眼梢掠过桌边侍立的红裳。

红裳应声上前，霍宋氏淡淡的开口道：“红裳说实话，不然，你也跟红袖一起领罚。”

“是，奴婢知道。”红袖恭敬的点头，不敢说半句谎话，一五一十把昨天红袖的话复述一遍：“昨天，红袖说看见曼夫人与绿柳往青玉阁方向走，突然曼夫人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幸好绿柳及时扶住，当时不经意间碰摔了个丫头，绿柳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给了那丫头一巴掌，还骂了句什么，后来曼夫人也上来打了一巴掌，那个丫头被打懵了，缓过劲来的时候，发现她们是本家的小姐，就哀求起来，可是曼夫人……曼夫人……”

“说下去。”霍宋氏眼睛扫过的素曼和霍隋氏。

“曼夫人装作不认识，下面的绿柳也不停手，一直打，后来被四夫人碰见，四夫人替那丫头说了几句好话，这才救了那丫头。”说完红裳心里七上八下，她摸不清夫人的意思，手心都是冷汗。

“瞧见那丫头是那个院子的了么？”霍宋氏问道。

“畅风阁的汤圆。”红裳答道。

素洛这才知道了事情了原委，昨夜将汤圆接回畅风阁她一夜昏迷，到今晨出门的时候还未醒来，只是没有办法详细的问清事情原委，霍曹氏只是笼统的告诉她是绿柳打得，不过仔细想想也能想得明白，汤圆和绿柳两个人在府中论级层的话，汤圆是正室夫人的大丫头，怎么也比一个妾室的丫头地位高，没有主子的暗中授意给她一千个胆子她也不敢打上去。

不过，今天霍宋氏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情？有何目的？

再看尹素曼一脸委屈，红了眼圈，走到中间指着红裳问道：“红裳姑娘，素曼与你素无恩怨，今日为何要这般污蔑我？”然后扑通跪在地上：“大夫人，您要给素曼做主啊！”说完低声啜泣起来

霍宋氏爱怜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素曼，起身扶起她，擦掉她脸上的泪痕，轻声安慰道：“你这孩子，大娘又没说怪你，丫头们的片面之词罢了，你怎么还记急起来了？”

“就是，就是，姐姐说得对。”霍隋氏也上前来，仔细的看着素曼，柔声说道：“你这般大动作，动了胎气可怎么办？”

这一句话，像二战美国在广岛丢下的原子弹，爆炸产生巨大蘑菇云，还带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屋内的人表情各异。

霍宋氏的惊讶。

霍郑氏年捻佛珠的动作快了几下。

霍曹氏桃花般魅艳的眸子扫过尹素曼平坦的小腹。

隋晴儿紧咬嘴唇，一脸的不甘心。

素洛纵使心理素质再强，也大大吃了一惊，想不到尹素曼那里去书房找霍良夜就是告诉她她有了身孕。

她有了他的孩子。

尹素曼与霍良夜的孩子。

与自己无关。

为什么想到这里素洛心疼的这么厉害，原来，一切的镜花水月都是自己的幻想，她甚至开始怀疑山洞里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真的，会不会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素洛刻意忽视了尹素曼的表情，她不想看见她或者幸福微笑，或者娇羞腼腆的模样。

满屋子的人都在复杂的化学反应中，忽略了太多平日里的细节。

霍隋氏开口解释道：“姐姐，这个消息本来是想一会儿再告诉您的，可是，你看这丫头受了这般委屈，这一哭，动了胎气怎么办，没没意思快嘴说了出来，姐姐莫生气啊。”

霍宋氏握着尹素曼的手，依旧笑得慈爱无比，眼中却是耐人寻味的探究：“可是请徐大夫确诊了？”

“恩，昨儿个素曼来我这里突然深感不适，有呕吐的症状，妹妹就派人请徐大夫过来，诊脉后说已经有孕快一个月了。”霍隋氏解释道。

霍宋氏点点头，说：“那真是一大喜事。”轻声盯着素曼叮嘱道：“素曼，以后有了身子，万事可要注意，饮食方面可马虎不得。”

“素洛。”霍宋氏开口叫一边沉默的素洛。

素洛回过神来，走上前：“娘有何吩咐？”

“你与素曼是姐妹，你们二人之间比较贴心一些，以后素曼的饮食起居就交给你照顾了，你可能做到让大娘放心？”霍宋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深深的看着素洛。

素洛心下一沉，几乎整个霍府的人都知道她们二人关系只是停于表面，再加上又发生了汤圆的事情，一般都是要避嫌的，怎么霍宋氏偏偏要她照顾？

难道霍宋氏是怀疑什么？

还是在试探？

试探她？还是她？

素洛站在那里，眉宇间隐藏着弄的化不开的忧郁和疲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