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残子抢在一品前头说话,且万分直接,“宋公子,喜来吵着要见你。”
清歌的屋子一片黑暗,一品呐呐,“想是清歌睡下了吧,要不我们回去同小喜说一声,明日再谈如何?”
二残子眼不抬,声不扬,道:“喜来说,这是你同他之间的事,你有气有怨直接冲她发就是,这般躲着像什么。”
“清歌是男儿家,自己去说这些话哪里合适?”
二残子仍是那副死人脸,“话我已带到,去不去是公子的事。”说完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折回头,“公子确定她知道自己哪做错了?”
一品喊了几声都不见二残子回头,忿忿骂了声兔娃娃,扭头看着紧闭的房门,长叹口气。
“清歌,桑姨知道你还没睡下,也知道你现下心里不好受,桑姨是个粗人,不懂那套安慰人的话。”说到这里顿了顿,“别的我不会说,只是想让你知道,那丫头自睁开眼第一件事就吵着要见你,那样子比没得玩还急切,我们同她说你不想见她,她当时那神情,你是没见着,啧,就跟失了魂似的。”
“我也知老拿她年纪小来说嘴,特让人见笑,可旁的人就算了,你是知道她在人情世故上有多迷糊,简直比春丫还不如,不是残子她们偏袒她,是她真没开窍。”
“但你放心,若你不愿,桑姨定不会让她有机会骚扰到你。”
门“吱呀”一声打开,黑衣黑帽的男子站在边上,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一品看得心痛,这个年纪的男儿家,哪个不是鲜衣丰食供着,每日里相妻教女其乐融融,可她家清歌却总孤单一人独尝寂寞。
所以对那个疯闹的丫头动情,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桑姨,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她是随心惯了,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且我也有不对,要不是我纵着她,哪里会……”
一品看得暗叹。这副手脚无措的样子,哪里有半分传闻里的稳重可言。
“我不怪她,真的不怪,只是……”
一品满脸的柔色,慈爱地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就是心里堵得难受,她看着我我难受,她不看我也难受,看不得她笑,惹她生气了我也难受,我真不知道我怎么了……”
一品这会真是哭笑不得了,这傻孩子……,也罢,反正都想将他们送作堆了,干脆做得彻底些。
“那丫头怕也是这样,我觉得吧,她说得有道理,这是你们俩的事,你们坐下好好谈一谈,一起找找到底哪不对了,等弄明白了,就都不难受了。”
清歌摇摇头,“桑姨你是知道的,她那人最不正经,几时跟我好好谈过了?话说不到几句,不是使诈就是挖苦,气都气不过来,哪里还能好好谈,也就睡下的时候让人舒坦些……”
静了一会,“可看她睡久了心里也不舒坦……”
语气比风还轻。
“一次谈不好,就谈两次,反正你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谈就是,这种事急不得。”一品暗笑,最好谈一辈子。
“好了,夜了,先把事放下,好好睡一觉,正好晾那丫头一晾,治一治她的臭脾气。”
不待清歌有反应,一品就替他将房门关上。
小院静悄悄,只间几声蛙叫。
清歌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数着蛙鸣,突地想起,某人心里有事,绝对不会安心睡觉,不折腾人,只折腾自己。
不知数到第几声蛙鸣,紧闭的房门再次被打开,来不及让人反应又快速关上,一闪而过的黑影,令人惹不住怀疑其实是自己眼花产生的错觉。
总而言之,老人家还是早睡早起的好。
夜一深,院宅子就只有钱院的某间厢房会点着灯,寻着那微微的光亮,定是某人所在。
在喜来的坚持下,春丫跟老冲睡在正儿八经的床塌上,两架床塌离得极近,端是为了安便照顾她。而今晚俩祖孙被二残子几个赶到隔壁去了,说是由她们来照顾就好。
可哪里寻得到她们的影子。
大头轻轻噌了下喜来的右脸颊,那长长的睫毛扑闪两下,下一瞬,晶亮的双眸准备地对上另一双凤眼。不偏一分不差一厘,对个正着。
凤眼下的薄唇微抿着,与那略微不稳的气促,两者相加,让人觉得它们的主人局促不安着。
桃花眼里锐利的锋芒慢慢散去。
“我都病成这样了,你怎么能不守在我床边?”
清歌动了动嘴,看到桃花眼里的血丝,终是什么都没说。
“叫你掀了让我看下,死活不肯,将我气成这样,现下又自己掀了,怎么那么爱折腾。”
清歌默默不语,伸手帮她把脉。
“别把了,难受的时候又不见你,这会疼都疼过了。”
清歌收回手,掏出银针,解痉,舒气。
某个食指出来凑趣,指着他下针的那只手,“这,这,这,看到没,全是针眼,知道是谁造的孼没?”
清歌低下头,不语。
“你想针就针,我又说不愿竟,可你躲什么躲?”
终是不得不开口,“先睡一会,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我又不困,睡什么睡,谁知道你明天还躲不躲。”
提插,轻捻,收针。
见他将银针包裹起来,喜来忙急切地伸出另一只手,“治病能这么马虎的吗?管了那边就不管那边?”
清歌手一顿,低声说,“我明天一早过来。”
就听到喜来不情不愿地说了声“好吧”。
“好像刚刚你收得太急了,有一根插歪了。”喜来指着他手上的布包。
清歌轻应了一声唔,欲转身打开布包,喜来忙将自己的被子拉过一些,“你做事太粗心了,我帮你检查。”
清歌又低应一声,将布包摊开,凭由喜来挑挑捡捡,也不知重新摆了几遍,只到清歌见那边银针有两根被喜来玩弯了,才收了起来。
又在她殷切地叮嘱下,慢慢包好。
“你手指蛮好看的。”
清歌“嗖”的一声抽手藏于身后,两人俱呆。喜来哼了一声,清歌才将手重新放到床边,微微蜷缩,微微发抖。
“有什么了不……”后面的话被喜来生生咽下,清咳一声,“你看我的手好不好看。”
然后眼晴晶亮地看着清歌,清歌别过头去,“嗯,好看。”
又后道:“夜了,我先回去了。”
喜来假装看了下天色,“这才几点啊,大头都还没睡,再坐一会。”
无话。
也不知哪来的风,拉着灯影在床边上那双修长的手来回抚摸,看得喜来心痒痒。
喜来眨了眨眼,动了动自己的手,忽想到二残子她们念叨了几百遍的“轻薄”一词,抬起的手又放下,想了想又觉得不甘心,将手慢慢挪到床边。清歌的手略缩了一缩,见喜来没来前进的意思,方不再动。
也就隔了一条指缝的距离。
清歌手上的温暖越过间隙渡了过来,喜来舒服地眯着眼,清歌却于之相反。
“一下夜你手就发冷,快缩回被窝去。”
喜来假装没听到,眯着眼睛养神。
清歌迟疑了会,起身帮她把被子拉好,差了些许,清歌捏出喜来的袖角,将手提拉过去,轻轻被背子覆上去。
“我先回去了。”
喜来睁眼瞪着他,眼里血丝满布,触目惊心,清歌心尖颤了颤,劝道:“早些歇息,明日我再过来。”
喜来不乐意了,“我又不累,今日都睡上一整天了,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又眯着眼恐吓,“定是你动的手脚,不然我怎么会睡得像死猪,说,该当何罪?”
清歌默了几默,“我明早过来给你道歉,你先睡一觉。”
“你非得气我是吧,都说不累了。”
说到这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你在气什么?”
清歌一呆,在喜来的逼视下,不敢与之逼视,“没气什么。”
又急急加了句,“现在真不气了。”
喜来撇嘴,“难怪春丫说你们男人麻烦,一会气一会不气的。”
清歌“腾”的红了脸,手握了又松,终不再言,转身欲离去。
喜来急了,“看吧看吧,又生气了。”
清歌僵住身子,道:“我没气。”
“没气你还走?”
清歌转身,“我累了,要回去歇息。”
“你不是说练武之人不会累,只需打坐,几日不睡都没问题么?”
“那是你说的。”
喜来瞪眼,“现在学会倒打一耙了?真真长出息了。”
清歌抿嘴,喜来本想趁胜追机,看他这样,突然就停了口。算了,先不跟他计较,这个男人忒小气,一发脾气等下又走人了。
清歌等了许久,都没见喜来说话,头一抬,就见她烁烁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那种别扭的感觉又来了。
心里慌乱得厉害,像是害怕,像是不安,可又不完全是,不自在的动了动,可还是没能减少丝毫。下意识的想叫喜来别看他,眼底却划过那双疲惫的眼眸。
领事说,她怕是不知自己错在哪。桑姨说,要好好同她说,
清歌将手攥着发白,当初面圣也没这么紧张过。
“你别看我,你一看我就难受。”又怕她生气,想解释又解释不出,惴惴地用眼角瞄着她。
“为什么?我怎么你了?”
清歌紧张得连头都不会摇了,半晌后又被她弄个呆愣。
“可是我不看你就难受。”
“你一个大男人,那点难受忍忍就过去了,我是病人,你要让着我,别惹我难受。”
清歌咬牙,这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