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诀揉着发酸的肩膀来到医庐，众人散去已近辰时。孔详寿坐在医书堆成小山般的书桌上支手合眼假寐，看来一直没有回寝房睡觉，就是在等他了。东方诀推门进屋，唤道：“详叔，我回来了。”

孔详寿转醒，抬头看见他走进来，面色有些严肃。

“怎么样，查到她是什么病么？”

孔详寿摇头：“她没有病。”

东方诀皱眉：“你说她装病？”

“不不不不……”孔详寿急忙解释道：“她不是装病，她是中毒了。”

“中毒？”

孔详寿看着东方诀：“这种毒于你最是熟悉。”

东方诀脸色微变。孔详寿点点头道：“中了这种毒的人不能饮酒，不能情绪激动，每半年发作一次，脉搏停止，筋骨疼痛如万虫噬咬，五脏翻腾似刀剑剜割。醒来后会有暂时性失忆，却不一定忘记多久的事，也不一定会什么时候记起。最残忍的是这种毒还会随着母体传给婴孩儿。研制这种毒药的毒王已死，所以这种毒无药可解。”

东方诀闭上了眼，胸口一阵阵抽痛：“你说噬骨。”

孔详寿轻捋白须：“不错，你自小便受其折磨，知其残酷厉害之处。但是毕竟三年前世间唯一一颗解药给了你，所以说如果半年内找不出破解之法，这个女娃就没得救了。”

“居然没有死？”

“有人用生命救了她，大概就是她身体里那股真气的主人吧。”

“她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大概三四岁的时候，她的毒已经侵入骨髓，这么久的中毒时间，就算毒王在世配出解药，她也活不长了。”东方诀一愣：“你不是说她有真气护体？”

孔详寿无奈道：“这真气是别人给她的，自己并没有修炼过，是会逐年消失的。”

“她还能活多久？”

“刚刚说了，半年之期——她和公子的关系是……”

“娘子，昨天成亲。她醒过来没有？”

“还没有，你要不要去房里陪陪她，她会感觉到的。若是萧娘娘知道她的儿媳也受这等苦楚，一定难过的很。”

“可惜她早就死了。”

东方诀回到里屋，慕子霈还在昏迷，额间是微汗的湿发，小巧的鼻翼微微动着，蝶翼般的睫毛在面上投下一片阴影。佳人如梦。东方诀嘴角不自觉的扬起，喃喃道：“自古红颜多命薄，西施沉江，貂蝉无依，昭君含恨葬大漠，玉环惨死马嵬坡……生于乱世，只盼生之良人，却大多哀叹不能如愿。坚强些的，生着痛苦；懦弱些的，死亦辛酸。倒不如小家碧玉邻家女子，舍得不尽荣华，平淡中与家人朝暮和谐，隐于世间，觅得欢乐。”

慕子霈睫毛轻颤，眉头艰难的皱起，忽地伸出手在空中胡乱抓着。东方诀紧紧牵住慕子霈挥舞着的小手，小心道：“醒了么？是不是哪里痛？”

慕子霈眼未睁，脸上痛苦神情却又加深，细密的汗珠儿顺着面颊慢慢汇集滚落。

东方诀知她陷在了梦魇之中，温声道：“霈，不用怕，我在这里，快些醒来，快醒来！”

慕子霈忽然嚷出了一句话，东方诀听不真切，俯身道：“霈，你刚刚说什么？”

“不要……不要……不要杀……不要……啊！哥——”慕子霈大喊一声，瞬间睁开眼睛，胸膛因惊惧而无规律的起伏着，伴着慕子霈粗重的呼吸声。

东方诀温雅的笑容在一片模糊中逐渐清晰起来。慕子霈眨了眨沉重的眼皮，有一瞬间的怔忪：“你是谁？”

东方诀微微一笑：“你的相公，昨天你我刚刚成亲。”

慕子霈惊慌的挣扎想要起身坐起来，可惜身体太虚弱，失败了。

“都想起来了么？”东方诀态度很好。

慕子霈吃力的点点头，低声道：“我怎么在这里？”

东方诀笑道：“看来你并没有想起全部的事情啊。”

慕子霈想起了昨天的大婚，想起了今天的晚宴，想起了靖钒的不敬，还有东方诀……

“你混蛋！”慕子霈忽然红了脸怒道。

东方诀不解：“陪了你这么久，怎么一醒了就骂人啊？”

慕子霈别过头不理他。

东方诀调调眉毛：“你不和我解释一下你晕倒的事？”

慕子霈双眼一闭，不应声。

东方诀叹了一口气道：“你应该知道欺君之罪有多大吧？还敢有事瞒着我！”

慕子霈含糊的说了一句：“我身体不好。”

“什么，我没听清？”

慕子霈睁开眼：“我打小就中了一种毒，无人能解，但是现在还活着，而且不影响别人。你还想知道什么？”

东方诀冷笑：“这算是你向我承认你的第一个谎言么？”

慕子霈皱眉：“这个怎么能说是谎言？我从来没说过我身体没病！”

“狡辩！如果你认为姻理局会相信这个的话，你不妨就这么解释。”

“姻理局管得着皇族的事？”

“大正国上下它是管着全国的姻亲和血统关系，包括皇族。”

慕子霈眼神一闪：“姻理局的长史是谁？”

东方诀轻轻一笑：“你想起什么坏主意了？”

慕子霈嘴一偏：“才没有。”

“荷清生的儿子荷南岳。”

慕子霈心中记下，转了转头：“这是哪里？”

“孔医师的医庐，放心吧，这是他老人家专用的地方，一般人进不来的。”

“唔……那……晚宴呢？”

“还要开宴两天，你消失的这么一会儿没人会注意的——还有什么问题？”

慕子霈轻轻吐了一口气，摇摇头：“没有了。”

东方诀微笑：“我让素心准备好了马车，先回春轩宫吧，明天晚宴再来就好了。”

慕子霈试着起身，发现自己还是无能为力。东方诀略一俯身，抱起慕子霈就要出门。

子霈惊呼道：“东方诀！你要干什么？”

“如果你自己能走的话我就放你下来！”

慕子霈觉得自己被动了。睁着水眸无奈的看着他。

东方诀看了看她的手臂道：“抱上来！”

慕子霈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是搂住了东方诀的脖子。

居然向他承认了自己中毒，以后怎么办？是不是自己的秘密都要被他一一揭穿？

慕子霈呆呆的想着自己的心事，表情都进了东方诀的眼睛。

轿子里宽敞的可以坐下四个人，椅垫儿铺的既宽又舒服。不等慕子霈反应，东方诀便自作主张的让她躺在宽座上，将头枕在自己双膝上。

轿子稳稳地走着，偶尔能听见随轿的素心吩咐轿夫的声音。

东方诀时不时用手指撩着慕子霈鬓间长发，俩人之间的一直沉默，气氛有些暧昧。

慕子霈理了理有些混乱的思维，轻启朱唇道：“我昏迷的这段时间，没出什么大事吧？”

东方诀微微一笑：“你说宴上？”

慕子霈点点头。

“碧痕弹了一曲《飘摇仙》。”

慕子霈表情没变：“好听么？”

“当然，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没人寻我，问我的去向？”

“问也没办法了，”东方诀的手轻轻抚上慕子霈仍有些苍白的娇颜上，声音有些清冷：“你一个相府的小姐，怎么会有人在你幼时便对你下此毒手？”

慕子霈别过头道：“生活总有些不尽如人意之处，学会适应便好了。”

“你中毒的事是打算瞒我一辈子了？”

素心有些发怒的声音在轿外响起：“慢点走！本姑娘都快跟不上了，小心别颠着主子！一帮废物！”

慕子霈吐了一口气：“瞒多久算多久吧，反正已经嫁过来了，你看着办呗。”

东方诀眼里闪过一丝玩味：“你这是有恃无恐么？”

“臣妾不敢，请诀皇子息怒。”慕子霈的脸上却无半点恭维之色。

东方诀盯着眼前仙子般人物，忽然伸出长臂将她揽进自己怀里，慕子霈没料想东方诀突然地动作，“啊”的大叫一声，东方诀坏坏的嘟囔一句：“告诉你，本宫还没怕过什么。”下面的话便淹没在东方诀带着清香的味道中了。

他喝的是清菊花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