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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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天御自渡楼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近晌午的时候,该是去用膳的时候了。转晃着换了身常服,折扇轻摇,已然是偏偏公子哥儿。前方小道旁,一家客栈虽是简陋,却也有些热闹,平日里,天御不会选择那样的地方,毕竟是多年的习惯,太简陋的地是看不上的。今儿个他进了,为一个人,一个,在他意识中,该是已经死去多时的人一一华沁颜。

显然,这是场谁也预料不到的意外。天御疑惑,沁颜尴尬。一阵沉默中,似乎人群中的喧闹都不在耳边。寻得安静的地。一片葱郁的翠竹林。沁颜虽不语,天御心中已经猜透,是晚殇。人说,在颜嫔逝去之前,是见过晚殇的,这个事情,若是连曹因琦都晓得,他又怎可能不知道?

若不曾有此番意外,他也几乎遗忘了这个女子,而当他就要遗忘的时候,她却又这么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眼前,以那样决绝的方式离开自己,所谓的爱,呵呵。而晚殇,这一切都是她在策划。所以她要他放她归去,如果入了皇陵可便是真的死了呢。

嘴角扯出的笑,有些冷,他道:“真是个意外的重逢,不,是在下认错人了。”沁颜心中一震,他此话是言不追究了抑或是他从来便不在乎吧?思及此,心中竟还是疼痛的,哪怕细微得让你几乎感觉不出,却还是痛了。然而不及开言,他却是如风一般远去。张开的小嘴轻轻的伴着微叹缓缓合上,眼望那远去的身影,这一番别,便是永诀了吧。沁颜心中如是想,忽而看开来,终究是过去的事了。

移步于翠微阁。那是这家茶社最好的厢房。轩窗半开中,楼下的景观却是完全的映入眼底,所谓的最好,大约便是因此项之最了。

浅扬唇角,点上的一壶茶,据说是正宗的来自江南的好茶。名儿不知,却是唤了‘翠微江南’鱼米香酥,幽景怡心,倒也是个令人想往之地。茶香悠悠,扑鼻而来。只是轻嗅,却并不喝茶。终究只惯于饮自己所泡制的茶,到底这份挑剔要辜负了这好茶了。浅笑止于唇际。眼角瞥见一抹紫金锦袍,疾疾而至。晃眼着既到了跟前。

无意相寻君自来,笑意不减,只略淡。轻转回首,看着他微怒的神色,将那名茶重新冲了一泡,递至跟前:“即来了这翠微阁,喝一泡这‘翠微江南’倒也不盛应景了。”

她还笑,哼,倒是自在自得自然自若!!然而心中再气闷,见到她的笑,却是怎么也无法生气,你只能转怒为笑。因为她是晚殇,她有这个让人降火消气的本事。一杯清茶,一句话,一个淡淡的笑,让人轻易的折服。

这是很多很多年后,天御依然能够深深映在脑海的景象。那是一个淡如茶,轻如烟的女子,似浮云随意,似微风潇洒。然而,事实,却终于差了一步。也因着一步,才让人觉得她真的是存在过的。

嘴角微扬,轻抿了口茶:“倒是许久没有喝过晚儿的茶了。”他道。浅浅一笑:“这茶,也不是我泡的。”晚殇道,望着天御:“心中有气?遇见什么了么?”

微笑,放了手中茶盏,定望她素淡的容颜:“晚儿以为,我该遇见什么?又该气什么?”见他望着自己,淡笑,转眸望着街市熙攘的人群,轻轻摇头:“我真不知道呢,我倒以为,该气的那人是我呢。”

“哦……该气的是你么?理由呢?”他依旧笑,笑着问她.晚殇缓缓的转回眸,自熙攘的人群里,她看到那抹白色的身影,悠悠的转入一道门,才发觉,在这翠微阁内,真的望尽都城细落。其实,她的眼中,天下只要有他所在之地,寸地微土,都是一片天下。而也许,他的眼中,寸地微土,唯有她的所在,才是他所要的天下。暗伤瞬逝,微叹轻逸,淡言:“世间之事,并非万事皆需有理由。”这句话,天御也是在很久之后才明白。世间之事,并非都需要理由来解释,比如,爱情。

很久的沉默,晚殇问他:“你的身边,除却尹归年,还有谁是可信的?”

稍顿,似沉思,天御道:“你……或许,还有个人……”

“是莫德安吗?这个人?是他吗?”晚殇问道.

天御转眸,笑起,似有意逗弄她一般,道:“也是,也不是。晚儿聪慧,当可以猜之。”

敛笑,道:“无趣,我却是与你谈正事呢。何来闲功夫去猜你难测之心?”

“上一次,你不是一言道出我心思么,有一自当有二,方能再而三,不是么?”

似是玩笑,却有含意,晚殇起身:“与我致气,与此地,倒是又辜负了一处好景致,是该回去了。”天御笑:“你倒是听出来了,终于呢,知我心者,唯晚殇尔。”

“这样的知,倒莫如不知的好。”轻语,离去。

后来才知,顾天御如此,是因为无意中遇见了华沁颜,就如自己,无意中与他的相遇。一骑轻车,缓缓而行,日落,至宫门。开启的朱红大铁门内,施施然站立着夜水与凝妃一干人等。宫门闭,天御下车。挽了晚殇的手,又被挣开。微讶闪过眼底,在看到夜水一干人之后。

面对朝拜的宫妃,微摆手:“都平身”。又复朝着夜水一拜:“儿臣参见母后。天微寒,母后莫要吹了风着凉了,儿已归来,母后回宫去吧。”

“归来?皇帝这是上何处去了?哀家可是听闻着,皇帝近来闭关礼佛呢,怎地理着理着却是理出宫外去了?”

悻然,半晒无语,夜水望着晚殇:“昨儿才言,于御书房见了皇帝,一夜,就自宫外归来,晚妃可真是厉害的紧哈,却不知,施了何等妖法了?”

“母后!”天御面寒,看着夜水,却听晚殇淡笑:“佛法无边呢,太后娘娘。您说,万岁爷修佛法,臣妾是妖女?妖怎能与佛共存呢?臣妾今儿还是入不得这道门,走了得众人安生好了。”晚殇道,她这回是真的想离开的,却不曾想到,她的离开,在不久之后成了真。

天御冷冷笑开:“母后今儿欲治晚妃之罪,却是将皇儿一同说了去,朕娶妖妇为妻尔等岂非都成了妖?”夜恋凝闻此言,只淡望天御与晚殇一眼,转首看着夜水道:“太后息怒。今儿若只有我等姐妹在此,也倒罢了,这宫门口的,岂不惹人笑话去,咱们有些什么事儿,回去宫里说好了罢。”

夜水微愣,却是闻此言,素来非凝儿之气性,倒好生怪哉,看了她一眼,漠然不语,却是缓缓回行。天御上前,却顿在晚殇耳旁:“既为朕妃,当留宫中,此朕之令,不得违抗!”晚殇心中一滞,顾天御这回算得气的不轻,他竟说了,要她必须留在宫中,以皇帝之命,要她不得违抗了。晚殇晓得,他若是认起真来,自己确实是离不开这里的。

天御不知,此番相留,却终究成了永去。晚殇亦不知,此番难离,却成就了永别。

晚晴宫的夕落,依旧如往日,今时,却教晚殇看出别样来。染红天际的,是血色般的殷红,刺痛人的眼了。落华残红,晚殇的脑中忽而映出那抹凋逝的夕颜来。暗香愣愣的望着她。是第一次看到娘娘眼中这样明显的显露出,似乎天地决裂般的悲伤。那样的神情,是较人望着,也心痛如绞,就恍如死去一般。

“暗香?暗香!”晚殇唤了数声,直到语气重了,才将暗香的神唤回来,她依旧是恍惚着:“娘娘,您没事吧?”晚殇觉得莫名其妙:“暗香你今儿是怎么了?频频的愣神?可是有什么心事?”晚殇问道,她对自己方才的神情竟是一无所知的。而暗香望着一脸淡然如常的自家主子,忽然梗住喉咙一般,竟说不出一个字来。很久才道:“奴婢没事儿。”

晚殇笑笑道:“一场相识,若暗香真有什么心事儿,至今日,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暗香愣了愣,看着晚殇道:“娘娘既然如此说了,那么是您信着奴婢,娘娘若有些什么事儿,却也请娘娘莫要瞒着奴婢。”

“暗香此话是觉着本宫有事相瞒?”晚殇看着她,她却是默默不语,顿了半晒,直至欲开言之际,却闻得殿外永福喊着一声:“皇上驾到——”晚殇缓缓站起身来,朝着正殿步去,彼时,顾天御正跨入殿中。皇上两个字才说出口,天御挥退了左右,一时间偌大的殿阁只余了他二人。

静默了会儿,晚殇道:“是不是有什么事?真在宫外遇见了谁?”顾天御笑:“是的,朕造访了一个人,又意外的偶遇了一个人,晚儿猜猜,朕所访者为谁,所遇者为谁?”

“……我认识?……女子?……”两声问话,天御颔首,晚殇敛眉,略思索片刻,缓缓道:“所访者欣喜,所遇者心怒?”转眸复望他:“访了隐儿?遇……可是颜儿?”

顾天御望她,眼中微讶,她竟是猜的全对了?笑泛冷起来:“如此,爱妃是承认了?”

晚殇愣怔而笑,似乎很久很久不曾再听到他唤自己爱妃了,道:“猜着的,能让你遇见,想来她还好。晚殇为医之人,自当救人之命,是为德,有何不能认?皇上因此而怒,是否以为我错了?”

“爱妃的所谓医德,原来竟是这样修成的呢,先予人假死之药,数日之后终能清醒,而这就是你所谓之起死回生,妙手回春之术?”

掩口,轻咳,站起身定定的望着天御,道:“至今日,臣妾不得不与皇上说一句,您的后宫,比任何地方都来得可怕,能离去一个便是救人一命,这如何不能称做起死回生?”微顿住,叹道:“天御身在此间,比谁都要明白,太后所要针对的人,若非以那样的方式送出去……其实,到今日,天御依旧谁也护不了。”

晚殇的话,叫天御心中大恸,震撼震惊的望着她,虽然她说中自己心底最无奈的痛楚,可是她怎能如此残忍的说出,紧握着靠椅的扶手,手面上青筋暴起凸显着他心底的怒气,瞪着一脸悲悯,惋叹的晚殇,她怎么可以?!

“或许,爱妃将是唯一的例外……医德之上,为仁,舍身者方成仁,晚儿看来,是决意如此了,舍自身入朕这个可怕的后宫,之后呢?是会泥足深陷还是全身而退?”

“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想要离开……”

“你有无数次机会!朕于你无数次机会,但是你一次次的去而复返……”天御顿住,站起身来,狠狠的拉过晚殇:“凭你凌晚殇今日之言,哪怕此处是泥潭,朕也会拉着你,一起深陷!”他的手抓的太用力,晚殇的手腕一片红,而盛怒之下的他,晚殇竟是越发挣不开去。两人的距离,暧昧的近,几乎,彼此说话间吐出的气息都能吹的人身发烫起来,晚殇别过脸,再一次发觉,顾天御的怒,并非自己承受的起的。修长的指,将晚殇别开的脸拝正,向着自己,说道:“女人永远输于男子的一样东西,便是气力。晚儿告诉我,朋友之间,是否该同生死,共进退呢?”

勉强牵起一抹笑,道:“我也遇见了一个人,他正好告诉了我一些事,便是这事,让我决定回来的呢,朋友之间,自该如此。晚殇不也正是因此而去而复返么?”

星目微有一丝暗淡:“晚殇于朕,果然只能存在朋友之情么?思及此,朕忽然又后悔了。朕对你,当真太理智了,也许朕该早些让你成为朕的人而忘记那该死的约定!”

浅笑,看他缓缓松开手去,道:“这是值得感激值得庆幸的事呢,这样的天御,或许,更让人动心呢?”

“哦……你动心了么?”

“也许……曾经有过吧,现在……没有了。”戏谑之言:“因为,天御的心飞走了,在我来不及对你动心之时,飞走了呢。”

“你又知道了?把它追回来如何?”面上笑着,眼中含着深意。

晚殇摇头:“世间最累的事,追心算得其一,晚殇懒了,更累了,如今,只想为自己了。”

“朕听一个人说起过,凌晚殇其人,从来都自私的只为自己,只为一个人,如今朕听你之言,算得明白了。”稍顿,环着晚殇纤细的腰身,感觉她身上微僵,笑道:“想必那人要比朕了解晚殇,多的多,而这世间朕却找不到另一个人,能比你凌晚殇知道朕,来的多的多。”环着她腰上的手略紧起来,头更靠上她的肩膀:“怎么办呢?朕想要天下,想要爱情,也不想失去友情呢……再一个约定如何?”

皱眉“……可以先放开我么?”手收的更紧。轻咳一声:“我可以说不么?”浅笑:“不行。”

“放开我,我应你便是。”晚殇气恼起来,喘气,苍白的面上浮起红潮,显得红润起来。

“听着不甘不愿的,其实论朋友间的公平,这却是你欠我的。”顾天御道。却终于是轻轻的放开晚殇。

“我应你,在你找到一个能够比凌晚殇更知道你的人之前,一直一直留在你身边,这可以了吧?”

“哈哈哈,今日朕也不得不与你说一句话,朕的晚妃,果然是深入朕心哈。”天御大笑,望着晚殇:“这个一直一直,换做一辈子好不好?”

“作为朋友,明知道是泥潭还要拉着人一起深陷,你说好是不好?”

“话是你说的,朕若是一世找不到比你更知朕之人,你不得一辈子相伴?”

“好,话是我说的,那我收回,你当没听到好了。”

“朕马上下旨,昭告天下!!”负气瞪她笑意盈盈的眼眸。忽闻得外头慌乱的脚步声起,微微皱眉,听得尹归年的声音喊着:“万岁爷……出事了……”

闻言,坏了满腔好心情,怒道:“朕好好的在呢,出什么事这样慌乱的?!”言罢望晚殇一眼,朝外走去。

晚殇只望着他离开,心里忽然一阵的莫名紊乱起来。尹归年,从来不会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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