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拿我的手机!”
孟岩昔命令般地说完,顾以涵已将他的手机递过来。不看则已,一看两人都是慌了神,屏幕上完全没有一格信号,他们已经抵达真正的盲区。
四周安静极了,像一个偌大的白色坟冢。
风呼啸而过,轻易就把人吹透,前胸后背一片骇人的冰冷。她与他面面相觑,各自眼中的慌乱清晰可见。出发时的欢喜雀跃,此时已然悄逝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恐惧。
孟岩昔拽着顾以涵回到车上,搓搓快要冻僵的双手,一边打开了暖风。他见她嘴唇冻得发青,不禁心疼地揽过她,“到我怀里来,这样暖和一点。”
她顺从地依偎过去,却有如高烧初期的病人那般,止不住浑身的冷战颤抖。
他紧紧搂住她,不停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傻瓜,别怕……咱们先耐心等等看,说不定会有路过的车。到时候拼了命也要搭车离开这鬼地方。”
她轻声应着,在他怀中蹭了蹭眼角的泪花,方觉不像刚才那么害怕了。
片刻后,他突然问:“咱们还剩下多少余粮?”
她一怔,转头望望后排车座,“从敖德萨出发去瓦西莉亚老家的时候,我把酒店里所有没吃完喝完的东西都带上了。而后咱们在高速路加油站的便利店里又买了饮料和面包。不过……不过都吃得差不多了。”
他伸长手臂,把后排座上的食品袋提到前面点数:三个苹果,两根火腿肠,一袋掰得残缺不全的黑面包,一包只剩下十来颗的朱古力豆,还有两瓶咖啡和一瓶纯净水。
“不错,都是高热量的东西,能够扛一阵子。”
“岩昔哥哥,我突然不害怕了——因为你跟丹青哥说一个多小时就能赶到雪场,现在已经过去将近四个小时,他肯定会察觉到不对然后出来找咱们的。”
他笑了,重新将她搂紧,“你这个小仙女,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她吸吸鼻子,说:“别说是仙女,哪怕是女巫也行啊!直接举着魔杖一挥,瞬间点燃咱们车窗外这片树林,到时候就有直升机来救援了!”
“傻瓜,好莱坞大片看多了吧?”
“女孩儿天生爱做梦,我是幸运的,已经美梦成真了……”
她深深贴着他的胸膛,不再讲话。而他,微微低下头,轻轻亲吻她的脸颊,唇瓣上掠过一丝清冷的触感,让他的心头不由生出满满的疼惜。
“小涵,你的建议倒也不错。等我暖和过来,就下车去多捡一些干树枝生火。这样一来,即使没有救援的人,也会起到驱赶野兽的作用。”
“野兽?”
她脸色陡然苍白了,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最大的威胁是潜藏在自然界里的生灵……是野狼?还是黑熊?抑或是更多的食肉族群?胡思乱想之时,她的手攥得越发紧了,手指关节咔吧作响。
“别怕,有我在。如果真有危险我砍条胳臂喂它们……”
顾以涵连忙直起身,捂住了孟岩昔的嘴,“不许胡说!!我有预感,丹青哥已经开始想办法寻找咱们俩了——”
“好吧,好吧。”
“你要再说什么砍掉胳臂的话,我就跟你急!”她杏目圆睁,像一只生气的小鹿。
他重重拍着自己的手臂,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人被逼到绝路上,任何举动都在情理之中。看看,我这么威武强壮的七尺汉子,留一条胳臂抱你足够了……”
她涨红了脸,气道:“你休想舍生取义,我可不能失去你!”
“傻瓜。杨过虽然最后只剩一条胳臂,但小龙女仍然爱他。而到了我这儿,你就嫌弃残障人士了??”
“哼,那是金老先生在读者强烈抗议下狗尾续貂的情节,小龙女其实从跃下悬崖那一刻就死了,再说杨过的胳臂也不是自己砍断的啊——总之,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就要你完好无损!”
说完,顾以涵的腮帮气鼓鼓的,像是一只为冬眠作准备而把嘴巴里填满松果的小松鼠。
揉揉她的头发,孟岩昔从食品袋拿出一个苹果,用衣袖擦了擦,笑着说:“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闭目养神。据资深驴友介绍,保存体力是应对危机最好的办法。咱们只需要按兵不动,静静待着就好。”
“嗯……”
顾以涵接过苹果,没吃却发起了呆。
孟岩昔沿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顿时像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似的,头晕目眩,耳边嗡嗡作响——汽车经过远途跋涉,再加上一直开着空调取暖,仪表盘上的油量指示已经亮起了红灯警告。
暮色已至。
车窗外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只余呼呼风声狂野地奔驰而过。天空越见昏暗不明,雪势却没有减弱的迹象。真正入夜的七点钟,发动机彻底不再工作了,暖风戛然而止。
顾以涵双手牢牢攥着孟岩昔的衣襟,却控制不住眼泪,不一会儿,衣服上已湿了一小块区域。
“傻瓜……”他手臂收紧了,让她更亲密地贴在自己胸口,“别怕。相信我,咱们至多坚持一夜,明天天一亮,咱们就想办法燃烧树枝示警。”
她点点头,快速抹掉了满脸泪水。
他拿出尚且带着暖意的咖啡和面包,说:“漫漫长夜最难熬,总得填饱肚子。来吧,陪我一起随便吃点。”
“好。”
万籁俱寂,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空气仿似凝固了,时间也静止了一般。
第一次感觉到距离死亡这么近,近得触手可及。恐惧感再度汹涌袭来,顾以涵把脸埋进孟岩昔的肩窝,深深吸着他身上散发着草木香的味道,才可以稍稍安心。
勉强吃了几口面包,她突然有了浓重的困意。
这是寒冷环境中人体的自然反应。她拼命提醒自己不要睡,更是开始扒拉眼皮揪揪耳朵,却是徒劳。一切负隅抵抗都挡不住周围带着死亡气息的寒冷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小涵,困了么?”
“唔……”
察觉到不对,他的指尖滑过她的脸颊,“那就睡一会儿,我抱着你,不会很冷的。”
她张张嘴,声音却像被冻住了似的说不出一句话,不得已地闭上眼睛,蜷成一团缩在他的身前,浑身冰冷地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朦朦胧胧中,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温暖的壁炉——
木柴在火焰的炙烧下噼啪作响,暖意融融。而炉中竟立着一个坚固的钢制烤架,烤叉上穿着一只橙黄发亮的火鸡,时而流下一两滴被高温催化出的鸡油。壁炉前的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得满满当当。偶尔有一两个人来回走过,品尝美食,把酒言欢,俨然是一幅感恩节的温馨画面。
仿佛闻到了香味,顾以涵探手摸了摸,却发觉周围空空如也。
小时候读过的童话故事里,她最不能理解的一篇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曾深深怀疑那是安徒生的杜撰。
如今她亲身体验过才知道,安徒生当时一定有过挨饿受冻的经历,才写得出如此栩栩如生的感同身受。那么她在濒临离去的一刻,是否也能像小女孩见到老祖母的幻影那样,见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呢?
如果真得有天国,爸爸妈妈,请你们一定要幸福……
一只带着暖暖体温的手,轻轻捂上她的额头,而后不久深沉的呼唤声响起:“小涵?小涵?醒过来吧,别魇着了!”
“嗯……我不睡……”
顾以涵迷迷糊糊地应声,却依旧无法醒来。
“快醒醒!小涵,你……唉,怎么突然就发烧了?”
孟岩昔着急了,用力拍了拍她的面颊,却没有丝毫的反应。无奈之下,他放平座椅扶着她躺好。见她一直打冷战,他连忙将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盖在了她身上。
必须抓紧时间制造获救的机会!
主意拿定,他试图下车想办法,却发觉车门已经被大雪封得严严实实。未及思考,他摇下车窗钻了出去。抬腿走了几步,他发觉雪已经没过了膝盖位置,前行实在是难上加难。凛冽寒风刮在脸上,像锋利的刀片割肉一样毫不留情。
不管怎样,都要试试——
孟岩昔用尽全力,把车门拉开一条缝,探手进去重新摇上车窗,然后锁闭车门。透过沾了密密水雾的窗玻璃,他望望昏迷状态的顾以涵,狠下心转身走了……
似乎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顾以涵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悬在半空,俯瞰过去,到处都是一派愁云惨雾的灰色。明明是置身荒野,怎么好像人影瞳瞳,在眼前晃来晃去?他们是谁?
耳边响起呓语般的召唤,仔细辨认后发觉,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懂。
她不禁一个激灵,猛地张开了眼睛——两位身穿绛红色暗花毛织长袍的异国女子,正一左一右守护在她的身旁——其中年长的那位眉心有处醒目的疤痕,像极了哈利波特前额那枚闪电标记。
“你们是谁?”顾以涵挣扎着坐了起来。
“别乱动,小涵。”话音未落,孟岩昔走到了她身边,“这两位是我和丹青为你请来驱魔的吉普赛术士,在当地很受尊敬爱戴的。你可千万别惊扰了她们施法……”
她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岩昔哥哥,你信这个??”
“嘘——”
程丹青上前,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转向那两位长了猫儿一样绿色眼睛的女人,做了个洗耳恭听的动作。
年长的那位重重地叹了口气,把一张写满了奇怪字迹的纸举起对着头顶上方念念有词,几分钟后她点燃了这张纸,将它烧成灰投入酒杯,再用一根颇有年头的褐黄色木棒搅了搅,递给了程丹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