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坦受冯妈妈之托,每晚八点必会来电。虽然通话内容千篇一律,到底还是和那些旁人有些细微的不同。
魏忱忱也经常发短信来,尽最大可能向她透露高三的各种动态。
她想:自己到底还是个另类了。
不论如何,都要等孟岩昔彻底痊愈她才放得下心回去上课。这份爱,如此透明而无瑕,即使艰难,也要坚持。
D市中心医院的制度森严,谢绝家属做夜间陪护,统一安排护工,当然不会是免费的。
顾以涵本以为像孟岩昔这样的标志性人物,院方可以网开一面。没想到却遭遇了更加铁面无私的一视同仁。于是,她只得干休所和医院两头跑。
孟锡尧的假期结束后,立即返回了部队。
王指导和陆霖也忙着联赛的收尾工作,每次来医院探望,也仅仅停留短短一瞬。
孟永铮与宋鹤云都已年迈,自顾不暇;程丹青天南海北的出差破案,程华章辞了职到灾区支教,这两兄弟也是各有各忙。
所以,照顾孟岩昔的重担,全部落在了顾以涵一人的肩上。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例如无德媒体的干扰,她与他,对外一致以兄妹相称。好事的记者倒也不再追问下去,只当顾以涵是孟岩昔那个长年在别国留学的姨家表妹。
天公不作美,寒流的侵袭造成了北方地区大幅度的降温。
天色灰暗了几天,终于还是放晴了。
可惜的是,这深冬的阳光不够繁盛而茁壮,透过半厚不厚的烟色雾霭,照射在身上时,仍然起不到提升体温的作用。
顾以涵步履轻盈,穿过草坪正中央的鹅卵石小径,向医院新建的理疗中心走去。
突然间,就瞥见了孟岩昔的背影。
此时,他正在户外康复区做着简单的物理治疗。在理疗师的监督和护士的搀扶下,他那平素矫健挺拔的身躯,骤然变得笨拙了不少。
她停下来,伫立在一株柏树的阴影里。
他拄着拐杖,缓缓地挪移到一架器械的近旁。理疗师示意让他将拐杖交给护士,他照办。
经过调养和休息,双臂的力量还是恢复了一些。所以他可以借助像双杠一样的器械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虽然脚步仍是虚浮发飘,但终究慢吞吞地走过了一段距离。
理疗师伸出手,仿佛老师对学生的鼓励那样,与他击掌而鸣。
她远远望去,总觉得他小腿上固定的矫正器刺眼而突兀。那上面主要部件的颜色是一种赛过骨瓷的煞白,与他本人的气质完全不符。
真不知道,何时才能摘下那个别扭的东西?
想必他之前有过无数次的相似经历,所以,当她每次用厌弃的眼光盯着矫正器的时候,他会平和地对她笑笑,“小涵,我很快就会好,别担心。”
她也笑笑,心里还是万般的难受。
就在昨天,警方的调查结果亦有了结论。
顾以涵想到这里,不得不佩服自己舍友的推理能力。
按照警方的结案陈词,A记者和B记者果然是一丘之貉,跟踪在先,串供在后。孟岩昔并无醉驾,之所以撞上高速路的护栏,确乎是因为遭到了记者车辆的围追堵截。
但是某次,从陆霖的只字片语中,顾以涵仍然觉出了不妥。
那天,王指导和陆霖来医院探视,她恰好去外面超市帮孟岩昔买果汁和薄荷糖。回到病房的时候,碰巧就听见了劝解的声音。
“老孟叔叔,酒不是什么好东西!这阵子你正好病了喝不成,不如干脆戒掉——”
陆霖向来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所以他的话可信度极高。
王指导也补充道:“是啊,岩昔,听人劝吃饱饭,前段时间你心情不好借酒浇愁,我们能理解也能体谅。从今往后,你还是应当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光是为了职业生涯,也为了关爱你的人做个改变吧,你说呢?”
顾以涵只听到这里,看见护士推着滑轮车挨个病房地送药,她便走到防火门那里避开了。
照顾孟岩昔的间歇,她搜集了一些八月底到十一月的过期报刊,试图从上面发觉一些蛛丝马迹。
孟永铮虽然每日读报,却也仅限于时政要闻或军事类的杂志,涉及体育方面的内容少之又少。本来上网十分便捷,但往往她从医院返回干休所,都是深夜了,疲惫不堪再加上睡眠不足,有时候衣带不解就沾枕即着,挤不出哪怕一丁点儿的时间用电脑。
顾以涵又不愿直接问孟岩昔,譬如打假球、辱骂裁判或是停赛处分是怎么回事。
事情的缘由因果,就这么一天天拖着。
她不主动问,他必然不会去解释什么。有她陪伴,只要能时时刻刻执手相看,就是让他抛弃了全世界,也愿意的。
只是,他没有明说,一心想让她去猜……
离开器械的时候,孟岩昔右腿突然一疼,没有站稳,趔趄两步就撞到了护士的身上。
他抬起头,冲护士抱歉地笑笑,露出整齐牙齿的样子,像极了闯祸的小孩子。
理疗师上前,帮着护士给他重新戴好了腿部的矫正器,好似开了一句什么轻松的玩笑,三个人互相看看,都笑出声来。
她站在树影底下,望着淡淡阳光中他光洁的额和俊逸的脸庞,心底竟悄然生出一丝柔软的感伤。
他是她的惟一寄托,他是她的全部。
假如他不再是那个星光熠熠的大名人该多好……不知不觉的,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自己都吓了一跳似的,赶忙打起了精神。
是时候回病房了。
他徐徐转身,第一眼就瞥见了柏树旁边的娇小身影。常青的枝桠衬托下,她的脸色不大好,竟比身上的白色羽绒服还要苍白。
他起了担忧的心思,与理疗师告辞,有些急促地朝顾以涵走去。
但显然,心急是不能提高速度的,他走不快,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旧伤处的疼痛骤然加剧。
“岩昔哥哥,你先停下!”
顾以涵喊了一声,疾奔而来。
“好,我等你。”
孟岩昔顿住了脚步。
突然间,云开雾散,阳光也渐渐有了融融暖意,她跑向他,画面定格在那一刻,也同样定格在了某个隐匿于暗处的镜头之中。
日子携裹着寒意,匆匆滑向年底。
医生批准孟岩昔出院的那天,顾以涵又恰巧外出采购零食了。
待返回病房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机车夹克牛仔裤和马丁靴,容光焕发地坐在床边冲她微笑。
“小涵,咱们回家吧。”
她登时愣在原地。但当她遍寻不到那副矫正器的时候,才彻底反应过来,心头大石终于卸掉了,如释重负。
“我送你回伯父那里,宋姨新请了两个不错的家政嫂,完全可以照顾你的起居。”
“那你呢?”
“我要回学校上课了——”她瞪他,“已经耽误了二模和三模,期末考试无论如何也要参加。”
“不行,等我过完生日,你才能走!”
“……”
他的赖皮,是她始料未及的。
原本以为这个即将踏入而立之年的男人,会是怎样的坚韧顽强。可偏偏在她面前,他很多时候故意装出小孩子样,以求得百分之百的关注与呵护。
可她就是抗拒不了。
当然,她不想抗拒,更没有理由去抗拒。
曾几何时,他还总调侃她是个傻孩子,现在倒是反过来了,她笑他像个更傻的孩子,“难怪都说男人永远都长不大呢!”
“所以你要负责到底——”
他眨巴眨巴眼睛,黝黑的瞳仁闪烁出深情的光芒。
“……”
她说不出话来,如以往的很多时候那样,呆呆地看着他。
他却像洞悉了她的心事,轻轻揽她入怀,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头发,“放心吧。过完圣诞节,我送你回学校。校长、老师、同学,无论是谁要找你麻烦的,我帮你摆平。”
“嗯……”她突然哽咽了。
他搂她搂得更紧了,“小涵,小涵……我……爱你!”
孟岩昔的表白,太过突然,好听的嗓音如同青檀击玉,在耳畔环绕,久久不会消散。
“你……刚才说什么?”
顾以涵不可确信似的,仰起头,盯住他的双眼。
“好话不说二遍。没听清就只好等下次吧——”
“哼!”
她心里喜滋滋的,却故作气急,匆匆别过了头,躲开了他的吻。
他没有得逞,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待要想个法子哄哄她,手机铃声猛然响彻病房。烈焰队的队歌依然是威武雄壮、震耳欲聋。
“喂?”他见是个陌生的号码,语气便有些漫不经心。
免提扬声器里先是传来一阵狞笑,由远及近地还伴随着汽车驶过的呼呼风声,“足球先生,听说您快要出院了?要不要我去送花庆祝或是夹道欢送一下啊?”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时光似乎回到了几年前,高原足球训练基地旁边小酒吧的阴暗走廊所发生的一切,清晰地呈现在脑海里。
“我记得你。”
“嘿嘿——是嘛?贵人多忘事,看来您称不上贵,顶多是个贱人啊!而且顶下贱的那种!”
冷嘲热讽的话音听上去是如此的刺耳。
顾以涵忍着满心的愤懑,悄问:“岩昔哥哥,他是谁?”
孟岩昔抬起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而后他摁下了通话页面的录音按钮。
“比起你来,我还需要更努力才行。”
对方稍稍愣了几秒钟,随即咬牙切齿道:“好啊,你果然不是那时候的傻小子了。不过你也甭逞一时口舌之快,咱们走一步算一步,看最后谁能好得过谁??”
“行,那走着瞧!”
孟岩昔的好心情被悉数破坏了,他想直接挂了电话,对方却不肯就此罢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