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之侧一株极大的枫树,巴掌形状的叶子落得满地皆是。
“正在七月里,怎么就落叶了呢?”
顾以涵弯腰去拾了几片,又仰起头来看那树冠。她环顾四周,不禁怅然,“全是桃树杏树梨树,就这么一棵枫树孤伶伶的在这里,真是可怜。只有到了秋天,别的树叶子掉光了,它的叶子变成红色的,那时候才好看。”
孟岩昔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忽然听到顾以涵说这么一句话,只觉得心中一恸,仿佛眼前看到了那般如火的美景。
“可惜我只能停留半个月,要是定居D市,我就天天来陪这棵树说话。”
顾以涵痴痴傻傻的模样,让孟岩昔有点恍惚。半晌,他回了神,转过脸去望向山上,一块嶙峋的石碑在林间若隐若现,“再走不远就是灵泉了,我带你去看看?”
“灵泉?”顾以涵困惑不已,“书上明明写得是‘馥郁泉’。什么时候改了名字?”
孟岩昔不语,牵着顾以涵继续上行了二十多步,将她引至泉眼处。
石碑上赫然刻着两个朱红大字——灵泉。
顾以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怎么回事?”
来D市之前,她做足了功课,每日泡在新华书店里,专门守着标签为“旅游”的书架,把关于D市的地图图册、出行指南翻了个遍。
“鹭青山山顶有一口馥郁泉,驰名中外,最早见于历史文献可以追溯到汉朝。水从地下石灰岩溶洞中涌出,水质清冽甘醇,含菌量极低。经化验,符合饮用水标准,是理想的天然饮用水,可以直接饮用。泉水一年四季恒定在18℃左右,冬暖夏凉……”
顾以涵摸出随身携带的旅游手册,睁大了眼睛在文字里逐行扫描,试图找到一星半点关于“灵泉”的记载。
“你这本是哪年出版的?”孟岩昔拿过手册看看扉页,“奇怪了,是最新的。泉名去年就更改了,书里面怎么没改?”
“灵?真不知指什么,哪里灵?干脆修座庙让人来拜拜……”顾以涵大力拍拍石碑,深表感慨。
孟岩昔随之颔首,“是啊,谁说不是?老祖先留下的文化遗产,旅游局为了制造噱头,非要改名。”
顾以涵说:“我觉得之前的名字好听,古风遗韵,诗情画意。”
孟岩昔扶额沉思,片刻后淡淡地说:“馥郁二字,取自一句描述秋景的古诗‘桂香馥郁月清浅’,说得是凡泉水流过之处,滋润周围花草树木,尤其是桂花树郁郁葱葱,入秋时节盛放,香气笼罩整座山头。夜深时,泉水升腾起的袅袅雾气,在朦胧月色衬托下,鹭青山更像是人间仙境……”
啪啪啪、啪啪啪啪——
顾以涵鼓掌鼓得手心通红,由衷地赞叹:“唔,真棒,我没想到你这么有文采!”
“其实……”孟岩昔赧然,“我仅仅是因为爱看书,喜欢把一些名言佳句抄在本子上,显得自己学识渊博而已。”
顾以涵由衷地伸出了大拇哥:“那更了不起了!”
爱看书这个特点,于孟岩昔身上,向来是遭到队友嘲笑的,从来没人当它是优点称赞过他,固然此时,顾以涵的话,让他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过奖。”
“我要是秋天来就好了,到时领略一下人间仙境的感觉,也不枉爬山之苦啊——”
说完,顾以涵盯着自己的双脚发呆,没问题啊,确实穿着一双帆布平底鞋,往常跑步也穿它,很合脚很舒服的。可是今天,为什么走在这崎岖山路上,觉得双腿像灌铅一样似有百斤重,迈出一步,就懒得再迈第二步了。
孟岩昔看顾以涵走得吃力,轻轻拽她,“怎么?”
“这山上怎么不设置缆车?那些老弱妇孺或是腿脚不方便的人,爬起来多费劲啊?”顾以涵愤愤然地望天,大发感慨。
孰料,她再次收回视线的时候,孟岩昔已经蹲下,“来,病号,我背你吧。”
顾以涵笑逐颜开,“你是名人,该注意影响。再说我也没那么虚弱……”
“怕什么?莫非担心有小报记者尾随偷pai?”孟岩昔打趣道:“算了,想多了伤神。猪八戒还喜滋滋地背媳妇呢,我权当锻炼身体了!”
话毕,顾以涵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她记起这是陆霖开过的玩笑,如今从孟岩昔口中说出来,似乎别有一番意味。
孟岩昔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仍旧蹲着催促:“快点,君子有成人之美,再磨蹭我可生气了。”
“我可记着你的话,加上昨天那次,你已经做了两回猪八戒了……”
“老猪是从仙界坠落凡间的天蓬元帅呢,不掉价。”
“那好吧。”顾以涵不再迟疑,她伏在孟岩昔的背上,心中小小地窃喜:我非常非常乐意做“猪八戒”的媳妇……
清风徐徐,孟岩昔背着顾以涵拾级而上。
市区已被盛夏的炎热笼罩,鹭青山中仍然凉爽之至,正如那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所描述的,映入他们眼帘的全是初夏景色。
山间鸟声婉转,一条青石板路弯弯曲曲,可抵达鹭青山顶峰。顾以涵紧紧偎着孟岩昔,双手已不知不觉搂住了他的脖颈。
他们行过之处,头顶是一树接一树嫩绿的叶子,一片叠一片的浓密荫凉,透过交错的枝桠望向天空,纯白的云朵变幻出各种形状,一会儿成了松软的面团,一会儿成了自由自在的鱼,一会儿成了手牵手的两个人,一会儿又成了展翅的雄鹰。
看到这里,顾以涵不禁低头瞅瞅孟岩昔。
这个拥有宽实肩背的男人,何曾不像一只翱翔长空的雄鹰?
以他的个性,定会为了内心理想而努力奋斗,不肯被制约被束缚——但是,她不知道更不确定,他向前追逐的脚步,会不会因为走入婚姻殿堂而停滞不前了呢?
一队排列整齐、集体哼唱着《我们走在大路上》的老年人越来越近,从顾以涵和孟岩昔身边经过的时候,眉眼含笑地同他俩颔首示意,不过,这支队伍步履稳健,向上疾行,很快就隐在了层峦叠嶂的碧绿之中。
“不会吧?仅仅而立之年的我,还不如这些大叔大妈体力好……”
孟岩昔慨叹道,步伐略微慢了下来。
顾以涵当然知道他的出生年月,却故意装出惊讶的表情,“天哪?陆霖没糊弄我,你真得是叔叔的辈份!”
“随他怎么乱掰去吧——谁没年轻过?”孟岩昔心想:陆霖这小子,待我回去好好教训他一顿,整天嘴上没个把门的。
“那些大叔大妈冲咱们笑,是不是把咱们当成叔侄了?”
“怎么可能啊?”
正巧石级上有块巴掌大的青苔,孟岩昔脚下一滑,险些摔倒。顾以涵赶忙搂紧他的脖颈,吓得噤了声。
“小涵,不要再拿稀奇古怪的话来分我的神了!”
孟岩昔也着实吓得不轻,此处接近山顶,地势险峻,又没有护栏遮挡,倘若真得失足跌落,轻者骨折,重者丧命,后果不堪设想。他骤然停住了脚步,腿有点发软,猛地感到背上的顾以涵颤抖的幅度更大。
“小涵,你没事吧?”
“还好……”
孟岩昔腾出左手擦擦汗,“马上就到目的地了,咱们一鼓作气上去吧!不能歇息,那样会泄气的——”
“我想……”顾以涵犹疑着该不该下地自己走,“你背着我一定很累了……”
“别转移话题啊,你刚才说‘叔侄’关系来着……”孟岩昔深深吸口气,继续前进。
顾以涵故意编瞎话试探:“如果你愿意,我随时都可以改口的。”
“你既然想认我作叔叔,就乖乖地别乱动。要是再出点其他状况,我饶不了你!”孟岩昔不高兴了。
顾以涵一本正经道:“如今的人心理年龄都小,只要未婚,女的喜欢被叫作‘姐姐’,男的喜欢被叫作‘哥哥’,所以,你也没必要为了这个事情烦恼。我才倒霉呢——上次到G市四小采访少先队活动,那帮小屁孩,明明比我小不了几岁,个个都叫我‘阿姨’,你说气人不气人!”
孟岩昔刚迈上一级青石阶,听闻顾以涵长吁短叹,不由得笑了,“假如你和他们有代沟,就说明你和我是同龄人。对吧?”
顾以涵忽然沉默了。
她想问他另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她之前预想的,当然也不在采访稿中。她想问却又不敢问,因为她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
孟岩昔一步步上着青石级,大约因为有些吃力,所以声音有一丝异样:“怎么蔫了?你不会真得想管我叫‘叔叔’吧——”
顾以涵从后面看不到孟岩昔的表情,却从他的声音里感觉到了淡淡的失落。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他……我……天哪……
这只在夜深人静才会来困扰自己的想法,令她的心轻飘飘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她调皮地蒙住他的眼睛,在他惊呼的同时,大声问道:“你以前还背过什么人?是不是那个名模姐姐?”
孟岩昔微怔,转而回答:“没有,你是第一个。”
顾以涵默默笑着,将自己的侧脸贴在了孟岩昔浓密的头发上,“想不到,我会这么幸福!”
“噢,是吗?”
孟岩昔突然嘿嘿笑了几声,一个箭步冲出去,以他比赛时在禁区里直捣敌人老巢的速度,风驰电掣般地到了鹭青山顶峰。他一边放下她一边问:“怎么样,这样是不是更有幸福感?”
“唉,你的腿伤还没好利索……”顾以涵心疼不已。
起身的瞬间,可能因为大脑供血不足,孟岩昔眼前发黑,差点没站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