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蒲苇磐石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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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除了雨晴,没人受得了我。从小到大,她是我结交的惟一同性好朋友。”沈傲珊将旧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钱包夹层,“认识我的人都诟病我的性格,说什么大小姐脾气说风就是雨,其实我是直爽的最高境界。雨晴常常说那些人不懂得欣赏我的优点。我们相处了大学四年,从没吵过架。专业虽然不同,却是最了解对方想法的人。面对逆境时,她不断鼓励我,能拿到美国艺术院校全额奖学金,全靠雨晴的督促和支持。直到现在,我都记得我在地下室里对着颜料发呆,而她像个尽职尽责的小厨娘,往我的泡面里加辣椒酱和黄瓜丝的样子。”

顾以涵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妈妈,我想你……

“雨晴做事谨慎,我们一起请孟锡尧吃饭那次,她怕被认出来,特地换了一身完全不是她风格的朋克皮衣皮裤,化了个比舞台表演还要夸张的妆面,结果可想而知。孟锡尧憋得一顿饭下来想笑都不敢笑出声。”沈傲珊不禁莞尔,“那天,我们吃完饭去看电影,雨晴找了个借口先走了,留下我和孟锡尧。电影散场后,我们俩又到露天大排档吃了海鲜喝了啤酒,孟锡尧很高兴,我也挺开心,两个人都喝醉了,最后我只好把他带回我的住处。”

“就在那晚,你们有了肌肤之亲?”顾以涵瞪圆眼睛。

“傻孩子,你不用喊出来的。”沈傲珊抬手掐掐顾以涵的手臂,“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为所欲为过?我当时很认真地想和孟锡尧处下去,所以第一次和之后的几次都没有拒绝他。但我没想到,他居然认为我给他生了孩子??”

顾以涵托腮,蹙眉琢磨半天,才说:“小夜不是锡尧大哥的女儿吗?”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小涵,小夜是我的亲生女儿,她的父亲另有其人,绝不是孟锡尧——”

“真的?”

“真的,我没必要糊弄你。”

“唔,竟然是庸人自扰。”顾以涵从红木椅子上一跃而起,“如果我一直信任岩昔哥哥,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误。”

沈傲珊说,“孟岩昔是孟锡尧的弟弟,想必人品样貌都是出众的。言归正传,小涵,你三次逃离最爱的人的身边,是非常不明智的幼稚行为。这一点,你和你的爸爸妈妈都不像。他们都是为了爱情尽最大可能去争取机会的勇士,而你,是个不折不扣的逃兵。”

“那我该怎么办……”

“当然是立刻找到他!”沈傲珊站起身,语气透着毅然决然的凛冽,“你只要做到问心无愧,有什么难题解决不了的?想来孟岩昔也是一样执着的人,傻傻地等着你回头呢。记住我的忠告——勇敢地去爱,比什么都重要!”

言犹在耳,字字句句都如金科玉律般不可复制且毋庸置疑,顾以涵感慨万千。

人常言事不过三,她逃跑逃成了一种惯性,而这第三次不告而别,是否有欠考量?是否有失公允?岩昔哥哥会怎么想?他一直打不通手机还会再到学校找我吗……怕只怕他再也没有追逐一个傻瓜逃兵的耐心……

从现在开始,我要把曾经许过的誓言都推翻重来,不再活在患得患失的惶惑之中,不再担惊受怕,不再质疑岩昔哥哥给我的一切,我要让我们获得幸福!

那是必须的。

飞机降落在D市云翔国际机场是下午四点半。

魏忱忱的旧手机着实难用,费了半天劲才得以开机。偏偏按键暂时失灵,顾以涵耐着性子又花了六七分钟才输全了孟岩昔的手机号码,却得到电子录音答复的“您拨叫的用户已停机”……停机?换号码了?怎么回事?无奈之下,她拨通了孟家森林公园旁边复式公寓的座机。接电话的是个年轻女声,“喂,您找哪位?”

“是小吴吗?你好——”顾以涵高兴地说,“请帮我叫岩昔哥哥听电话。”

“谁呀?你打错了。”对方嘟哝着,似乎要立刻收线。

“唉唉,你先别挂……请问这里是不是孟永铮的家?岩昔哥哥不在的话,你帮我找下程丹青或程华章都可以。”

对方很窝火,“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是刚刚搬进来的,至于以前这里住的人姓甚名谁,我怎么会晓得?”

“你跟我开玩笑是不是?离愚人节还早着呢……”顾以涵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一颗心已然凉了半截。

“我劝你别浪费电话费了。”对方说,“要是想找人,可以到寰宇房屋连锁中介去问问,你报上房子的地址,说不定那里的工作人员可以帮你查查。”

“哦……这是个法子……谢谢、谢谢……”

也不知道了多少声谢,对方早已挂断电话了,顾以涵还捧着手机发愣。这不明摆着是釜底抽薪吗?孟家所有人还能在地球上凭空消失了??再者,即使去房屋中介公司查访,也未见的可以获取有价值的信息——自己的样子一点不像是前来买卖房屋的业主,连租房客都不像。

孟岩昔的手机号码无法接通,那么只有到烈焰队俱乐部了。实在不行,还有海军干休所和疗养院两个地方有可能找得到他。

身上现金用来购买机票,已所剩无几。

为了开源节流,顾以涵乘上一辆单一票制没有空调的公交车,饥肠辘辘且冻得瑟瑟发抖的同时,还不忘琢磨着待会儿怎么通过烈焰队俱乐部保安的盘查,顺利找到孟岩昔本人。然而,最坏的可能让她遇到了。她忘了今天是除夕,偌大的俱乐部空无一人,大门上更是横着一把铁将军。

她沿着俱乐部外墙小跑,绕了整整一圈,终于在训练场东门值班室看到了希望。

保安年纪不大,红扑扑的脸颊透着质朴。见有人敲门,赶忙上前察看,“你找谁啊?”

“我……我……”顾以涵略微弯着腰,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我找孟岩昔。”

“大前锋啊,他不在。”保安说。

“那陆霖呢?”顾以涵转念一想,“要是他也不在,麻烦你帮我找王指导。”

“这里面所有人都放假了,老总、球员、教练、队医、清洁工还有保安,当然我除外,我是惟一一个留下值班的。”保安憨憨地笑了,晃了晃手中的报纸,“你想找的人都回家过年了。不好意思,我帮不上忙。”

一行黑体字标题突然闯入顾以涵的视线。她叫住了保安,“能不能把你的报纸给我看看?”

保安很爽快,把厚厚一沓《D市时报》从铁栅栏缝隙递了过来,“昨天的报纸,你喜欢看就拿去吧,反正留着也是当废纸。”

“谢谢!”

顾以涵转身离去,直到步入街边绿化带她才展开了被她捏皱了的报纸。

体育班头版头条:《足球先生无故失踪——孟岩昔缺席国家队最新阵容首次集训》。

无需细读报道的内容了,这个冗长的大标题足以说明一切。多么刺眼的措辞——“失踪”、“缺席”——他怎么可能无故远离他挚爱的事业、远离他挥洒激情与梦想的绿茵场?会不会是有人存心黑他捏造的假新闻?莫非又是万克让蝎哥搞的鬼??不行,光是瞎想无法解决问题,必须找到始作俑者当面问个清楚!

殊苑大厦,万克公司所在地。

顾以涵赶到的时候,大厦的四个入口均是锁闭状态。她到停车场徘徊了一会儿,却没能发现万克的座驾。看来,除夕这天,每家都是热热闹闹的、每户都是团团圆圆的,惟有在街上无处可去的人才是孤单的真正的傻子。

在大厦廊檐下的台阶坐了很久,直至全身冻透手足冰冷,她才缓缓起身。两行清泪落下,很快被冷风吹干了。

岩昔哥哥,你在哪儿?

你不是说过,你一直都等在原地吗?为什么我现在回来了,而你却不知去了何处……

港口的风景,一年四季皆有特点。

她曾跟他提过,想要每个季节都来看看。

上一次来敖德萨,是深冬。那时的黑海,宁静无澜,有如一块巨大无比的蓝黑色宝石。而这次,三月最后一天,春意盎然,海风挟裹着淡淡的咸味,扑面而来,海水却变换了色泽,随着航运的繁忙而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质感由深沉的宝石变为滑润的丝绸。

顾以涵从未想过自己又能出现在这座童话般的城市。

她与孟岩昔彻底失去联络之后,于悔恨和煎熬中过了一个乏善可陈的春节,而后无视李坦和魏忱忱的挽留,孤身返回K市。很快,她在学校里谋到两份兼职——余教授的助理和图书管理员。一年多的时间,她勤奋好学且持之以恒,把每个任务都做到最好。余教授很是赏识她,所以出国访问时特意加了一个名额,邀请她同去。

当顾以涵得知此次访问目的地是俄罗斯及周边各国时,第一反应就是婉言谢绝,“教授,我不懂俄语,去了也是给您添乱。”

余教授却说:“你不是不想去,而是害怕那些流言蜚语。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清者自清。”

“原来您也知道了……”顾以涵无奈地笑笑。

“放心吧,我这次访问带夫人同去,你的任务除了帮我整理资料和讲稿,还要帮我陪夫人逛街购物。”余教授笑道,“至于语言方面,你无须担心,我年轻时候在苏联上过大学,日常用语还没忘光。”

顾以涵还是犹豫不决,“这学期我们班有几个稀缺的实习机会,我想争取一下,进到K市电视台……如果跟您出国,恐怕会耽误。”

余教授说:“为期十天的访问安排,一转眼就回来了。到那时,我给你写一封推荐信,再加上你本身的能力,好单位肯定抢着要你。就这么说定了啊!”

“哦……好吧……”

签证办理的效率很高,从北京出发后,顾以涵仔细阅读了日程表,发觉每一天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连偷懒开小差的时间都没有。莫斯科、维尔纽斯、阿斯塔纳、塔什干、基辅,五座各具特色的首都城市,她只能浮光掠影地一带而过,却无置身其中感受民风民俗的机会。

访问接近尾声,国立基辅大学新闻系主任和几位教授因事未能列席研讨会,K市人文大学一行学者也提前回到了酒店。余教授问顾以涵想去什么地方转转吗,顾以涵回答——敖德萨。

“你这孩子倒是很有眼光的。”余教授的夫人夸赞道,“敖德萨最有名的愚人节嘉年华游行,不正巧是后天吗?”

顾以涵不想解释自己去敖德萨跟愚人节半点关系都没有,索性点头称是。余教授见多识广,却从未参加过此类有趣的活动,他那老顽童的心态被撩拨地蠢蠢欲动了。于是,夫妇二人商量之后,决定和顾以涵一同前去。

也好。

顾以涵想,自己是个语言不通的外国人,有余教授和他的夫人陪着,总是利大于弊。

三月三十一日清早,他们向代表团告了假,包下一辆出租车从基辅直奔敖德萨。一路上,余教授和他的夫人都很健谈,俄语和乌克兰语全部擅长,他们俩同上了年纪的司机聊得热火朝天,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顾以涵的心情像是久雨初霁的天空那样,逐渐明朗起来。

老司机对中国心驰神往,对中国人亦是满怀好感,遂将他们带到了敖德萨的亲戚家中,热情招待一番。

午饭后,余教授夫妇提出到海边散步,顾以涵欣然应允。三人沿着海滨大道缓缓而行,空气中飘散着淡而清爽的花香。余教授的夫人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一首年代久远的爱情歌曲,没过五秒钟,余教授也让自己浑厚的嗓音加入进来了——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

车窗的灯火辉煌

山楂树下两青年在把我盼望

哦那茂密山楂树呀白花满树开放

我们的山楂树呀为何要悲伤

……

哦那茂密的山楂树白花开满枝头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为何要发愁

他们谁更适合我的心愿

我却没法分辨我终日不安

他呀勇敢和可爱呀全都一个样

亲爱的山楂树呀啊请你告诉我

哦最勇敢最可爱呀到底是哪一个

哦我亲爱的山楂树请你告诉我

请你告诉我

……

这是那首著名的苏联爱情歌曲《山楂树》,几十年来,传唱不息。

余教授夫妇的二重唱,深情而典雅,时时回响在顾以涵耳畔。夜深人静,她辗转于酒店房间靠窗的单人床上,迟迟未能入睡。她当然记得托程丹青转达给孟岩昔的那句话,“你帮我问问他,等我再出现的时候,能不能一起去看阿卡迪亚海滨大道两边山楂树繁花似锦的场景??”

然而,她人在此地,他却不知所踪。

春暖时节,山楂树的花都绽放了,岩昔哥哥,你还不肯出现么?

每一次相同的发问,都只是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她已经足够坚强,却抵不过触景伤情的难过。伴着心口深处丝丝缕缕的刺痛,她阖上双眸,将头埋进被子里,无声地流泪了。

翌日,顾以涵和余教授夫妇早早出了门,步行到市中心,在公园里摆摊的商贩处购买了面具和服装,打扮一新。

余教授扮成了化身博士,面具惨白的脸色配上支棱的浓黑假发和黑斗篷,效果好极了。余教授的夫人则喜欢可爱一些的造型,所以选了外星访客小史迪奇的造型。顾以涵也很喜欢,不过史迪奇系列很受欢迎,待她决定出手的时候已经无货,最后只得选了一套同样是蓝色的电影《阿凡达》里Navi酋长女儿的面具与服装。

“奈蒂莉的个性和你很像。”余教授的夫人帮顾以涵整理一下假发发辫,“她是个勇敢执着的好姑娘,你也是。”

顾以涵鼻头一酸,“谢谢……”

游行开始后,为了防止走散,三人约定跟着队伍中间那部新月形花车走,假如谁掉队或被人潮冲散,一定不要惊慌,只要回到街边那家之前吃过早餐的咖啡馆里等就行了。实际上,这种担心实属多余。参与愚人节嘉年华的人虽然不少,但始终保持着规律有序的行进速度,走在人群里,感不到丝毫推搡拥挤的危险。

走着走着,余教授突然高喊一声:“顾以涵,瞧,那边有个杰克向你走过来了!”

“是啊,他好像一直在看你……确实是朝着咱们这个方向——”余教授的夫人也附和道。

“什么?”

由于戴了浓密发辫式的假发遮住了耳廓,顾以涵的听觉受到不小的影响,但透过面具上双眼位置的孔洞,她确实瞧见一个同为Navi族人妆扮的男子朝自己走来。他身形挺拔,步伐稳健,身上亮蓝色的紧身T恤勾勒出了他宽实好看的肩部线条。然而当他越走越近,她却有了转身逃走的冲动。

“又想跑!!”

“不是,岩昔哥哥,怎么会是你?”

他揽过她的肩,将她带出游行队伍,“守株待兔的策略行不通,我这棵树只好跑来找兔子了。”

“你换了号码……一直找不到你……”她小声支吾。

“傻瓜,一点点挫折就放弃了?你跟丹青信誓旦旦说的话都忘了吗??”他摘掉了她的面具,也摘掉自己的,“阿卡迪亚海滨大道两边山楂树花都开好了,就等你来看——”

“我、我……”

“来,看看这个。”

他摸出裤袋里的蓝色丝绒小盒,倏的打开,一对精巧的戒指跃入她的视线。定睛看去,戒指上镶嵌的不是钻石,而是她送给他的水晶吊坠,苹果形状的,象征着平平安安一辈子。

“小傻瓜,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吧!”

她点头,唇角扬起微笑弧度时有泪珠落下,“好的,笨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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