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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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审计风波

“东家若是不信,可跟赊我们货款的买家去信,问问他们是否还欠着我们的款项。也可问问其他负责采购的伙计,他们外出公干,是否要花上这么多银钱。至于原始契约,也尽可翻出来对比过,看看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

张老板抹了把脸,脸上尽是倦厌之态,他也不答,双眼看着田蜜许久,忽而问道:“姑娘,你如此咄咄逼人,难道仅仅是为了作坊?”

若是往日,田蜜必要震愣当场,并不可置信地回视回去。但这两天想明白后,她却只是淡然一笑,回道:“诚然,我是与杨帐房不太和睦。但我田蜜,还没有卑劣到做假诬陷他人的地步!”

要他真有错,她才能抓到他的错,不是无中生有,是确有其事!

“是吗。”张老板轻语了句,点点头,却没了后话,直过了许久后,他方道:“杨帐房是我舅兄,姑娘可知晓?”

田蜜点头道:“从前不晓得,近日知道了。”

从前她只是从杨贤那目中无人的态度中揣摩出一二,直到那天问过阳笑,才确定下来。

张老板便也点点头,继续低声道:“可姑娘一定不知道他跟了我多久。便是房伯也只知道,从得隆创建起,杨帐房便在。可我在一手建立起得隆之前,还尝试着做过许多生意。那时候远没这么风光,甚至好多次,连伙计工钱都发不起。但是舅兄他一直陪着我,总玩笑着道:你可是要当大老板的人,我得紧巴着你才行。”

那是他知道自己没啥本事,去别的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好前途吧?

田蜜忍住即将脱口的刻薄话语,澄澈的眸子轻掩,静静地道:“我明白了。”

而后,也不想再听张老板感怀过往,抱起来时的账册,转身回去,只在转身之前,轻声道:“可我也希望您能明白,若是这些账真被查出来,您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按昌国律法,除了罚没和将所欠税款追缴回来以外,主要涉事者,还需得当众杖责四十。想必您也清楚,有时十五杖都能打出人命,有时八十杖都只是些皮外伤,四十杖,端看怎么个打法吧。”

田蜜临踏出门前,隐约听到张老板在身后低语:“总归抱有几分侥幸心里,想赌上一把吧。”

世间安得双全法?她摇摇头,原路返回帐房。

杨贤看她原封不动的抱着账本回来,不由幸灾乐祸地笑道:“哟,打小报告的回来了啊。”

田蜜走过他身边时,到底还是顿了下脚步,她不冷不热地笑了下,大得出奇地眼睛凑近到他面前,脆声道:“杨贤,说真的,就算你明天就被当街打死,你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呸呸呸。”杨贤赶忙向着一旁连呸三下,如同赶走什么脏东西般挥挥手,不乐意地道:“说什么呢,晦气,太晦气!”

田蜜不置可否的努努嘴,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哪想,她刚在自己位置上坐下,便听到大院里一阵动静,而后一连串脚步声往这边来,那脚步声迅捷沉稳,不一会儿,便有一群官吏模样的人闯进来。

田蜜注意到,他们的服饰与那晚闯入她家搜人的又有不同。那晚的人一身煞气,一看不是好惹的。这群人却是一脸板正严肃,通身凛然之气。

“督审司奉命查账,无干人等速速回避。”为首之人举起一方令牌,一招手,便对身后之人命令道:“所有账目全部带走。”

即刻便有官吏抬进一口大箱子,其他人则开始将得隆的账本与契约等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装进箱子里。

他们动作熟练迅捷,半个时辰不到,原先殷实的帐房便只剩下一些无用的的纸张,而他们将箱口一盖,封条一贴,在其上挥笔写下得隆的大名,抬起箱子便走了人。

前前后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得隆的人被挤到一旁,完全插不上手。直到人走了,众人才反映过来,下意识地追出去。

田蜜站在店铺门口,看到抬箱子的官吏直接将箱子放进一辆朴实无华的大马车里,转身便进了别家。她目光一转,眼尖地注意到不远处的檐角下,停有一辆官轿,轿帘掀起一个角,隐约可见轿中人半个俊逸非凡的侧脸。

是他,督审司监察使,阿潜。

田蜜看着一整条杂乱的街,不,或者说,整个杂乱的县城,隐隐觉得,此次的审查,和以往,不太一样。

她心头有些不安,可账本等物皆已被查封,此时再做什么,恐怕都是无用功。

她下意识地紧走几步,到同样闻声出来的张老板面前,犹疑道:“东家,可要着人去各司探探情况?”

张老板还未开口,便听杨贤无所谓地道:“田姑娘这话就不对了,我们的帐一点问题没有,探什么探?如此画蛇添足,倒显得我们真有什么似得。又不是没被查过帐,有什么了不起的。”

田蜜压根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尤自看着张老板,坚持道:“可我总觉得,这次有些不一样。”

“嗤,整天疑神疑鬼的,我看最有问题的,是你吧?”杨贤如此说着,便拉着张老板往里去,边走边道:“走吧,我的东家、我的好妹夫,别听信某些人的谗言,不然夜里觉都睡不好。”

张老板一进门,其他人也就跟着进去了。

田蜜站在门口,看着那几大辆沉甸甸的马车,以及街道上匆忙的官吏和零落的纸张,眉头紧锁。

忽而,长街一阵风起,乱纸盘旋飞舞,尽数向前方涌去。

风停,满天的乱纸落地,官吏门匆忙几步,便将其踏得烂碎。

此时,刚不知道打哪儿跑了一圈的阳笑,忽地凑到她面前来,焦急地道:“田姑娘,你怎么还站在外边?快回去吧,回家,别回得隆,那样保险些。”

他搓搓手,跺跺脚,唏嘘道:“你是不知道啊,我刚出去一打听,我那些消息灵通的哥们儿说,这一回,不止是咱富华,临近几个县都开始大范围审查了,人家比咱还早些。大家伙都推测啊,这回恐怕不止咱们这些县城,怕是德庄府,甚至整个青州,都牵连其中了。”

竟然有这么严重,田蜜皱了皱眉。

老实说,这样大范围的、大张旗鼓的审查,她还真不曾见过。这种不怕犯众怒的事儿,大概只有在封建专制下才会发生吧?

阳笑倒没注意她的神色,尤自庆幸道:“还好还好,我都打听清楚了,姑娘你虽是帐房,但你才来得隆不到一月,得隆以前那些账,跟你没半点关系,想来真出事,也殃及不到你。”

田蜜点点头,大眼含笑,看着阳笑,认真地道:“谢谢你,笑笑。”

这些消息,并非人人皆知,阳笑显然是特意找人探出来的,而他之所以费这劲,正是因她一饭之恩。

阳笑摆摆手道:“嗨,谢啥啊,姑娘你平时关照我关照得少了啊?那得隆上好的伙食,我都不知道吃了多少顿了。”

田蜜笑了笑,没心情再多说些什么,点点头,与阳笑道了别,便进了药坊。

入了帐房,她见杨贤悠悠然地哼着小调坐在空无一物的案几后,她亦无话可说,便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这一整天,她都没什么事情可做,一直挨到下工。

下工回到家里,她收拾好心绪,照常吃饭,照常睡觉,只是,始终睡不着。

她也不敢翻来滚去,因为外间的谭氏睡眠浅,那样必会惊扰了她,于是只好睁着眼,一直到后半夜,才晕晕乎乎地睡去。

次日,她迷迷蒙蒙地醒过来,迷瞪地起床,用冷水洗过脸后,方清醒了些,便去堂屋吃饭,然后如常去药坊。

这一天,风平浪静,静得田蜜都以为自己昨天产生了幻觉。她皱着眉头回家,饭饱后一觉睡到天明。

田蜜背着布包,出了自家门前的小巷,汇入大街时,明显感觉到一股不一样的气氛。

街头巷尾,百姓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不知道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田蜜疑惑地皱着眉,刚待要走,便听见有人在唤:“田姑娘——”

她寻声望去,却是阳笑瘦削的小身板如鲫鱼般灵活地穿过人群,向她跑来。

“怎么了笑笑?”田蜜顿时移步过去。

“姑娘。”阳笑气喘呼呼地停下,一把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姑娘,你还是先回家吧。今儿个一早,衙门就贴出了告示,那些偷漏税的商户,昨天晚上就被衙役摸黑逮住了,今日清晨,要在坊市口子上集体挨板子,以儆效尤!你们得隆的杨帐房和张老板也在其中。”

“什么?这么快?”田蜜狠吃了一惊,富华多少商户,多少账册,他们竟然只用一两天的时间就审完了?开玩笑吧!

可观街上行人的反映与阳笑的神色,田蜜便知,此事只怕属实。

田蜜顿时拉住阳笑,连问道:“在哪里行刑?什么时候?快带我去。”

阳笑按下她,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你毕竟也是个帐房,这种时候,还是别去了吧?”

田蜜微皱了皱秀气的眉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坚持道:“笑笑,谢谢你。不过你也说过,我虽是帐房,却并未碰过得隆的帐。所以你不用担心,哪个作坊哪个月的帐是哪个人做的谁过目的,税务司都有备案,不会牵连无关人员的。”

“哦。”阳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终还是同意道:“姑娘要去的话,咱们就快点走吧,我来的时候,都已经在押人了。”

田蜜点点头,提起裙摆,跟着阳笑飞快地从人群中穿过。

两人到集市口时,已有上百百姓围在那里了,两人站在外围,听见有官差叫让道,便赶紧让开来。

田蜜凝眸看去,只见好几十人被捆着手脚,由官差压着,低垂着头往这边走来。

即便其中两人发髻散乱,一身颓然,又压低着脑袋,田蜜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田蜜站在一旁,看着被衙役推搡着走的张老板,不禁在他经过时低声唤道:“东家。”

在牢房中呆了一夜,张老板一身上好的棉衣已经脏乱得看不出原型了,他被衙役连推了好几下,踉跄着走过田蜜面前,匆忙中回头看了她一眼,唇边仅有一丝苦笑,而后很快回了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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