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自在的是,还不能表露出来。
所以,外人看到的,便是钦史大人随意往人群里看了一眼,这一眼,也什么特别的。只是他们下意识的也跟着环视了一眼,这一眼,却是将诧异写在了脸上。
门前台阶上盈然而立地那位玲珑娇小的少女,不知是谁家的女儿?他们从不曾见过,但是瞧着,却有几分眼熟。
那双琥珀般莹润的大眼眸,以及唇边不变的自信微笑,都再熟悉不过了。
他们见过一位眉眼相似的姑娘,只是那姑娘一身荆钗布裙,行事利落彪悍,不亚于男子,让人不敢小瞧。
全不似面前这位,阳光洒下来,照在她宛如婴儿般细腻嫩白的肌肤上,那皮肤就像会反光一般,晶莹剔透,吹弹可破。
而那盛满阳光的琥珀色眸子,浅笑流光,就如同世间瑰宝。
身上那件淡粉色的薄纱长裙,随着不时吹来的风摆动着,裙摆上绣的精致桃花,就如同活了一样。
粉雕玉琢,浑然天成。
再一看她身旁美若天仙的妇人,便觉得这对母女,都不像是真人了。
但这确实,是真人。
对着众人逐渐恍然的目光,她微微屈膝,带着精致发饰的头小心地垂了一些,微微一笑,而后起身。
这镇定自若的姿态,却与那姑娘如出一辙。
众人彻底恍然,回神后却注意到,那姑娘的目光,不知何时已定于一处,动也不动的。
众人随之看去,便见那一处,不知何时,竟占了前府伊的千金卢碧茜卢小姐。
消失数十天的卢碧茜,竟然就站在云子桑的马车旁,而云子桑站在台阶前,环视了众人一圈,最后,目光落在田蜜身上。
便是隔着白纱,田蜜也感觉到了那目光中看好戏的味道。
卢碧茜起步,仍旧是每走一步,脚下的尺度都相同,她不紧不慢的行至云子桑身旁,与云子桑并肩而立。
从始至终,她的目光不偏不倚,谁也没看,面上也是平平淡淡的,连她唇边从来恰如其分的笑容都不见了。
失去相依为命的父亲,卢碧茜好像已经没了生命的气息了。
人多口杂,不便多说,田蜜便也没问她这些天去了哪里,只是微微笑着,遥遥唤了声:“卢小姐。”
卢碧茜闻声,与云子桑一同走上前来,她见着田蜜,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福了福身,微垂首声:“碧茜见过先生。”
最开始,因着自己资历尚浅,在金铭之时,她曾说过学子可不以夫子相称,但是当时身为府尹千金的卢碧茜,在学堂之上从来用先生称呼她,也是她旁若无人的坚持,才让学堂里的学子,都不再叫她姑娘,而是恭敬称地为先生。
然而今日,听得她如此平淡无味的一声先生,田蜜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卢东阳是罪有应得,但卢碧茜又何错之有?
“碧茜何须多礼。”田蜜伸手扶她起来,然而普一接触,卢碧茜便将手缩了一缩。
田蜜一愣,只能将空落落的手讪讪地收回,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几人就站在大门前,这一番动作又未加遮掩,自然就落入了众人的眼。
门前的气氛,一下子微妙了起来。
卢小姐的知书达理是德庄出了名的,这番动作,与她往日的作风大相庭径。这究竟是因为她受父亲去世的刺激太大,所以导致行为失常,还是两人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
便是在众人一脸诧异,眼珠子乱串之时,但见云仙子面前的白纱微微动了动,似是无声笑了一下。
而后,便见她将卢碧茜的手拉过来捂着,笑着对田蜜道:“田姑娘别介意,碧茜家逢巨变,受了不小的惊,此下心绪不稳,有人靠近,难免会下意识的退缩回护。”
云子桑的这番解释合情合理,但别忘了,田蜜和卢碧茜尚有师徒之情和姐妹之义,倒是她云子桑,便是在她最风光的时候,卢碧茜也未将她奉若神明,而现如今,卢碧茜排斥田蜜,却用她来安抚,这反转,颇令人费解。
田蜜看了卢碧茜一眼,见她一身素白的衣裳,面上无喜亦无悲,便也起不起争执之心,只是微微笑了笑,也不看云子桑,只对卢碧茜柔声道:“都是难免的。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保重身体才是。”
“多谢关心。”卢碧茜淡淡地道,生疏又客气。
田蜜闻言,低了低头。
旁边的云子桑却是下颚微扬,无声一笑,玩味地重复道:“多谢关心……”
她点了点头,犀利的眸光定定落在田蜜身上,点头笑道:“是要感谢田姑娘,若不是姑娘深明大义,在城门前当着众人的面揭开城外真相,碧茜的父亲,未必是今天这个结局,怕又会是另一种命运。”
这番话,明褒暗贬,阴阳怪气,但说的人却语调平缓,脊梁挺直,端正而大气,像一支正义之师。
大义灭亲这几个字,人们向来是又敬又畏,面上敬它大公无私,暗里却又畏它太冷血无情。
云子桑这分明是在指责她不顾师徒之情姐妹之义。
事实摆在那里,她无言解释,也无可辩驳。
趁势,云子桑握着卢碧茜的手,身子笔挺,像一个为了自己姐妹可以大战世界的战士,对田蜜声讨道:“身前事,姑且算是各有坚持,可以不予深究,可身后事,没想到竟也凉薄如斯。”
此话,她是对田蜜说的,但却是环视着在场之人,缓缓地道:“老医师朝去,卢大人夜亡,同样是辞世。然而头七之日,诸位都去祭奠老医师,卢大人棺前,唯有独女垂泪。呵,也不知亡者灵魂归来,见到此情此景,甘不甘心就此离去!”
此言一出,烈日之下,众人却觉得吹过的风都是凉飕飕的,背后阴冷阴冷。
一时间,门前静了下来,静得诡异。
门前的少女垂下头来,静默不语,在端庄高贵的云仙子的存托下,更显得娇小柔弱了。
柔弱的,都让人不忍了。
“仙子言重了。仙子虽然神机妙算,但命运这个东西,却太过玄乎,太难定夺了。”退居一旁的钦史大人终于走了出来,他姿态坦然,眉宇朗阔,淡红的唇轻勾着,笑着道:“再说了,即便没有田姑娘城门前的那一番慷慨陈词,谁又能保证,那所谓的另一种命运,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这话……
倒是如晨钟暮鼓,醍醐灌顶。
是啊,没有这一遭,谁又能保证也没有下一遭?该来的总会来,该死的总会死,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只是……钦史开头细心护送云仙子,如今却又出言反驳,这又让人看不懂了。他究竟只是性格直爽呢还是直爽呢还是直爽呢?
田蜜并没有立刻抬头,只是睁大眼睛,看了那人一眼,见他浅笑吟吟,不觉无奈笑了一笑,但余光瞟见人群中孤立的卢碧茜后,那会心的笑,很快便消散了。
她对那人俯了俯首,便扶着谭氏,向门内走去。
钦史都开口了,自然没有人再敢说些什么了,便是云子桑也不例外。朝廷的脸面,任谁也拂不得。
谭氏本不是伶牙俐齿之人,且自家闺女一直缠着自己的胳膊,静静的,神色平缓,并没有委屈之色,也没有想反驳之意,反倒是有些疲惫,显然是不想多呆。
这是谭氏第一次和女儿一起参加聚会,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想着自家闺女原来面对的都是这些舌枪语箭,心中便酸疼酸疼的,不由轻拍拍女儿的手,满眼爱惜。
不知道她要是晓得自家女儿常常是噎地别人无话可说的那个人时,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一行人进了偌大的园子,在侍者的引领下,向蹴鞠场行去。
园林十分地大,但又与一般的庭院有很大差别,没有那么多的房屋院落,触目所及,绿树成荫,繁花似锦,且花木高低起伏,错落随意,园内也有山,却不是造型独特的假山,而是自然堆积的真山。
如此一看,倒不像什么园林,不过是用围墙围了块地儿,依势在里面修建了凉亭、游廊与路径,再有,就是蹴鞠的场地。
田蜜行至场中,俯视底下偌大的场地,不由惊讶。
在她的印象里,她国古代的建筑都是方方正正为上,所以在她的想象中,蹴鞠场不是正方形就是长方形,再结合各种风水阴阳理论,建于平地,周围是观赏的屋宇。
可万万没想到,竟然和她想象的这么不一样。
这是蹴鞠场,还是罗马斗兽场啊?只不过建筑风格迥异,而且,竟然有一半在地下!
只见下面是圆形场地,周围是环形看台,看台成阶梯式陈列,有两层多楼高,出平地近一层,探出部分以垒起的土坯支撑,外戚玉石,造型别致,像是一个古老又神秘的形状。
场区中,大汉与大鼓已布置好,中央树有两根三丈高的球杆,上部球门直径约为一米。而场区边上,有门洞开,洞口中甬道交错,之内石室林立。
再说整个圆形场地的左右两方,各立有切割开的缺口,缺口宽约两丈,坡道斜砌入内,坡道上铺了长毯,长毯底色墨绿,其上绣有古老图腾。
远远一看,便觉得气势恢宏。
再从那长毯上走过,完全是去赴一场盛会的感觉。
而入了场,看着这延展开去的层层阶梯,更有种要被压倒的感觉,心中更是赞叹。
真是巧妙的设计。田蜜站在北方看着这场地,不禁笑了。这环境,她都可以想象到,当场中大汉打响面前大鼓,当人们欢呼喝彩,那声音,几乎是回荡在场中,震撼力极大,感染力也会非一般的强。
也好,此番安排,也算是费尽心机了,她便来看看,她排的究竟是什么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