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是敌是友

她以前一直觉得过去的已然过去，她劝谭氏和小川放下，自己也从不去追问，但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或许，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是她想过去，就过得去的。

这种感觉相当糟糕，她有点乱。

下意识的，她收缩双手，环抱住双腿，下颚搭在膝盖上，小脸紧绷着，大大的眼睛定定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少顷，耳边有声音轻唤，她懵懂抬头，见乔宣倾身，额头近乎抵着她的，漆黑明亮的眸子看入她眼里，淡红的唇边有轻微的弧度，柔声问：“怕吗？”

黑夜里，他的眼睛很亮，仿佛泛着光。

怕吗？她眼眸转了转，想到，怕什么？为什么要怕？

是了，她怕的，是一家人的宁静被打破，是安稳的生活发生变故，更是，娘和弟弟会不会出事，会不会，离开她？

至于为什么要怕——是啊，为什么要怕？她能肯定的，娘和弟弟绝不会轻易离开她，而她所拥有的，也不是别人说拿去就能拿去的。

心头的那根紧绷的弦忽然间就松了，她身子一轻，往前一靠，额头轻触在乔宣额头上，莞尔一笑，微微摇了摇头，轻而坚定的道：“不怕。”

“谢谢。”低低一句，她直起身来，端庄坐正，望向乔宣，盈盈目光，闪闪发亮。

他眉眼一软，似是意料之中，却又故问一句：“这么快就好了？”

轻浅笑容中，有余韵未散。

“那当然。我对对方一无所知，根本无从着手，担心又有何用？他若想害我，总会出手，若是队友，就更无须烦忧了。”田蜜说得头头是道，末了重重一点头，挥挥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说道：“亦如林当家的所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诚然如此。”乔宣一笑，点点头，道：“你不知此乃何故，德庄众人也同样不知，他们摸不透你，便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你反倒安全。”

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话，什么时候成林当家所言了？林当家的，德庄的林当家的，莫不就是那青州霸主林微雅？

“是他啊。”轻轻一句，乔宣低呤，唇边笑意依旧，只是眼中有几分深思。

听这语气，这两人莫不是还有些渊源？田蜜眨巴眨巴眼，问道：“你认识他？”

岂料，乔宣反问道：“你和他很熟？”

田蜜思维也有点跳跃，凝神看向他，接道：“他怎么了？”

乔宣轻挑了挑眉，也不与她争辩究竟是谁问谁答的问题，他手肘随意搭在膝盖上，手掌自然下垂，见田蜜认真的看着他，要一探究竟的模样，他动了动手指，往远处一座广袤庭院指了指，说道：“林家家大业大诚然不假，但也正因如此，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田蜜想起总兵大人临走前特意问过林微雅要不要他去他家走一趟，还说过什么兵工坊，想来，也不外乎是兄弟争家产的事吧？

见田蜜恍然点头，乔宣也不多言，而是道：“只林家的家族争端，非同等闲，恐涉及政治军事等等，所以虽是家事，却未必能让他们家做主。”

点到即止，田蜜不笨，自能理会其中之意，这一点，乔宣很有信心。

所以，他只是侧过头来，伸手摸摸她黑黑亮亮的发顶，对着她澄透莹亮的大眼睛，认真说道：“林家之事，很敏感，也很危险，我知你与林微雅有几分交情，也知你并非怕事之人，但你要晓得，如今的你，还帮不了他什么。所以，不插足，就是你能做的，对他最大的帮助。你恐怕不知道，这德庄，每天有多少双眼睛放在他身上，放在他身边的人身上。”

乔宣把事情说的这么严重，又把她说的如此无用……好嘛，若是跟林家比，她确实还是那九头牛身上的一根毛。

她抬头，见乔宣难得执着地看着她，等着她表态，她不由点了点脑袋，重重的，“本来，我就没有理由插手林家的家务事啊，乔宣你想多了。”

先不说林微雅本身能力就非凡，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林家真有什么事，他们家关系网覆盖的如此广阔，轮谁也轮不到她来管啊。

不过，林当家的府内不平，在外，又得罪了现任府伊，这内外夹击，还真是水深火热啊，乔宣有此一说，也并非是危言耸听。

“乖。”大手轻拍了拍她头顶，乔宣笑了，趁她反抗前，不着痕迹的收回手，提醒道：“时间不早了，回屋歇着吧。”

“哦。”心思显然没收回来，田蜜下意识的点点头，慢腾腾站起来，恍恍惚惚的往回走。

她显然忘记了，自己最初，是为什么爬上来的。

她其实最想问的是，乔宣这几天神出鬼没的都是干什么去了？——这个问题，一直到田蜜回到房间，点亮油灯，坐到案几前，拿起笔，准备继续写教案时，才想起来。

她拍拍额头，很是懊恼，但懊恼过后，她又消停了，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呵欠。

她眨眨困顿的眼睛，机械地扭头，看到一旁早就准备好的一盘清水，忙走过去拍了个冷水脸，待清醒些了，方趴回案几，开始认真写了起来。

三更灯火五更鸡，一寸光阴一寸金。

此时，万物俱静，黑夜里，只有风声大作，连虫鸣声都被大风吹散了。

乔宣站在房顶，长风猎猎，翻起他发丝衣块，由远看去，那道孤影，像是随时都会乘风而去，然而，却又始终稳如青松。

他一直站在那里，看着那扇小窗外投出的暗黄灯影，看着灯影里的忙忙碌碌的小小人影，唇边笑意柔和。

但看着看着，柔和的笑意却渐渐凝固，疏密相宜的睫毛掩下，漆黑明亮的眸子凭添几许阴影，低声轻嘲道：“我说林微雅身边危险，让你警惕，可那个最能给你带来危险的人，却一直，都在你身边。”

“傻丫头，你明明知道不是吗？”低低一语，消散在风里，他抬起头来，移开目光，看向远处。

越是黑的夜，光亮就越容易凸显。

乔宣看着一处灯火通明的庭院，眉宇间的温软不在，眼眸深深。

他脚尖一点，飘飞而去。

彼处庭院，占地千亩之广，朱门高墙之中，亭台楼阁林立，其檐牙高啄，福兽蹲顶，复道行空，相辉相映，煞是巍峨。

远处，水榭连绵向远，不知其深，琉璃宫灯高挂，随之蜿蜒，醉了一湖秋波，水色斑斓。

近处，歌台暖响，舞姬身姿丰腴曼妙，裸臂，赤脚，纤腰上肚脐眼圆润，她们纤长的手臂交错，快得只见手影，柔软的腰肢摆动，弧度巧妙勾魂，妆容浓烈又精致，如丝媚眼直勾勾的落进观者的眼里，撩拨着看客的心，大胆又热情。

胡琴激荡，鼓点激昂，美人养目，玉足下金玲声迷幻，看得人心驰荡漾，听的人如痴如醉，不禁飘飘然也。

主位上的白面老者端着酒杯，忍不住随着韵律摇摆，便是酒水洒落衣襟，也分不了他半分神，他只嗅了嗅杯中醇香的美酒，半眯着眼睛，很是陶醉地对右座的人道：“仙子真乃神仙中人，此乐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呐。”

右座之人，一顶幕离，一席长裙，长裙之上刺绣精湛，栩栩如生的繁花盛开在裙摆，层层叠叠铺展开来，逶迤在地。

华贵威仪，神秘庄重，端坐在此，俨然神圣不可侵犯，确有神仙妃子之姿。

不是云仙子，又能是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