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把平人骨肉做自己膏油

乔宣的字，笔酣墨饱，铁画银钩，行云流水般铺成开来，那书一成，直接把田蜜比到了下水沟里去了。

但他不知道，正因为他做得比某人好太多了，所以某人才想着法儿给他增加难度的，虽然，那点难度对他来说，可能等于没有难度……

于是，大魁树斑驳的阴影里，一人写，一人誊写，偶尔有清风扶起衣裳头发，花瓣和树叶飘飘落下，两人均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分毫不受影响。

时光静好。

这良好的状况，一直持续到阳笑扶受伤的谭氏回来。

阳笑驮着谭氏，用胳膊肘撞开大门，见到魁树下的两人，边往屋里去，边唤道：“姑娘，师傅。”

田蜜见此情景，面色一变，豁然起身，快步迎上去，双手托着谭氏，白着脸问：“娘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阳笑即焦急又火大：“夫人被人推倒了！”

受伤的谭氏却是温婉一笑，声音轻柔地补充道：“哪有那么严重，不过是扭伤了脚而已。”

一行人扶着谭氏入了房，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均围在床边，弯着腰，仔细打量着谭氏。

谭氏笑容温柔，目光软软的落在几人身上，柔声道：“当真没事，不过是被人推了一下，不小心扭伤了脚，恰巧被笑笑看到。”

她目光落在阳笑身上，莲花般洁净的脸上是慈爱的笑，温声道：“这孩子，太着急了。”

阳笑挠挠头，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度紧张了，有点不好意思的道：“夫人排队买粮，我正好去置办桌椅，刚让伙计把东西搬到培训班去，回来找夫人，就看到粮行一团乱，夫人被人抢了粮，推坐在了地上，我一急就——”

“就把那人狠揍了一顿，然后把粮抢回来了。”嗫嚅着说完这话，阳笑想起那场景，脸色又肃穆起来，凝重道：“说起来，那场面真是一团混乱，我只依稀听说粮行粮食告罄，明日要关门一天，不知何时才能出货。老百姓们一听，以为粮食要断绝了，队也不排了，一窝蜂跑上去抢，那些没抢到的，竟然打起了已买到粮食的人的主意，就跟强盗似的，见粮就抢，夫人生得如此柔弱，自然被他们当成目标了。”

田蜜闻言，与乔宣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清楚的看到了自己凝重的脸色。

码头上这些日子偷运了多少粮来，怎么可能短时间内售完告罄呢？这根本就是那些黑心粮商又在耍花招！

田蜜目光澄亮，一字一句啊咬出来：“饥饿营销。”

这些黑心粮商，揽钱方法不可谓不高明，不，或者说，他们背后那人，真是聪明绝顶。——行动如此一致，说背后无人，她是不信的。

今日，消息方出，便引起了如此大的骚乱，可以想象，当他们关门闭户后，断粮的恐慌，将会席卷全城。现在都可以为粮食大打出手，随着时间的推移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而到那个时候，坐地起价不过轻而易举，银子怕是会挣着往他们碗里去。

如此说来，那背后那人，即能牵制住青州各大势力，又能驱策底层商人，还很善于利用消费者心理。

翻云覆雨，似乎不过执掌之间。

可是，田蜜没有惊叹，有的，只是冷硬的敌意。她虽然崇拜强者，但从不欣赏没有道德底线的人。

房内之人，皆非寻常，便是谭氏这个妇人，见闻也算不得浅，如此局势，她自然明白意味着什么，更遑论饱读诗书的田川和乔宣，以及终日混迹市井的阳笑了。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沉重。

“先出去吧，我给娘上药。”田蜜看了乔宣一眼，回身在床边坐下。

三位男士点头，相继离开。

乔宣上次留下的药很好用，田蜜用过后，便收了起来，一直没还他，这回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给谭氏上好药，理好被角，嘱咐她好好休息后，田蜜缓缓拉拢门，退了出去。

堂屋里，三人均在座，田蜜在剩下的那一方落座，问乔宣：“如何？”

“目前，笑笑已经盯紧了那些黑心粮商……”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似乎想起了件比较有意思的事，却并未言明，而是收敛了神色，继续道：“文书也已经顺利通过，至于码头那边——”

他目光微凝，眉宇间有几分凝重，顿了顿方道：“在等一个人。”

能让乔宣等的人，想必十分重要，不好催促，甚至，无法催促。

田蜜心也沉了下来，深觉辣手。

敌在明我在暗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双方实力悬殊。对方显然对青州了如指掌，而他们，全都是根基不稳的外来客。

强龙难压地头蛇，不妙啊不妙。

田蜜轻叹口气，抿了抿嘴，浅声道：“原以为可以撑半个月，如今看来，悬啊……”

阳笑点点头，看着几人，沉声道：“我收到消息，已经有闲汉们扎成堆，准备在粮行再次开门之日抢粮，而且，这还只是开始，想必这两天，想闷头发大财的人会越来越多。”

田川白净俊秀的脸上有几分沉郁，黑亮的眸子里光点一闪一闪，面无表情的道：“不如，直接做掉他们？”

田蜜心头一跳，惊疑不定地看向自家弟弟，却见田川眉也不挑，很是平静地分析道：“为谋一己私欲，试图挑起全城暴乱，如此黑心黑肝之人，活着也是多余，不止不能为国尽责尽力，反倒会危害更多的人，留之何用？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她还以为，自家弟弟自从那日后，心里已经阳光了很多，原来，他只是对自己的家人仁慈吗？如此绝对的性格……

“可是，即便把他们都杀了，也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啊，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没了他们，还会出现其他人，到时候，粮价照涨，钱照赚，没用的。而且，在如此紧张的时刻，突然传出数名粮商被杀的消息，只怕会引起更大的恐慌和骚乱，绝非上策。”田蜜没有出言责备，只是一条一条，逻辑清晰的分析出来。

田川闻言，沉默了片刻，少顷，道：“可是，我们没有时间了。我听一个朋友说，粮商放言关门，也不过关一天，他们哪里舍得放弃捞钱的机会呢？”

田蜜的重点，竟落在这两个字上：“朋友？”

田川面上有点赧然，他小弧度点点头，看了乔宣一眼，声音微小地道：“姐，那个，对不起，没有告诉你。其实，刚到德庄不久，宣大哥就给我弄了几张名帖，我也去参加过几次士子间的游园会之类的，认识了几个朋友……”

倒不是他不愿说，只是姐姐诸事繁忙，他这些没成型的小事儿，实在没什么特意一说的必要。

见田蜜瞪大眼看向两人，旁边的阳笑窃笑两声，神补一刀：“可不是嘛，还认识了总兵大人的千金小姐呢。”

“休得胡言。”桌下，田川一脚踹去。

阳笑灵活一闪，哈哈一笑，却也不再多言，对一脸好奇的田蜜卖乖一笑，转移了重点，满脸笑意地对她道：“总之呢，结果就是，小川的大作最后通过游园的会展，被程二小姐看重，因缘际会，又流入到总兵大人手里。”

“总兵大人府上卧虎藏龙啊，官家不只是个德庄百事通，还似乎似个情报高手，竟然连小川是金铭宗师级少女田蜜的弟弟这边角料都挖了出来，总兵大人来了兴趣，再一打听你们兄妹的家事，就更觉得你们两姐弟有意思了。这一高兴，就承诺小川，等他从江东回来，若是能看到他像他家姐姐一样在金铭大放异彩，就给他一个机会。”

如此位高权重之人嘴里的机会是什么，不用点名，众人也明了于心。只因，这个时代的士子，追求的，不过是为官一途。这是给他开了条光明大道啊。

田蜜只觉得，这事情真是蛮巧，这其中若是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不可能有这个结果，只能说，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她以前听人说成功需要机遇，前世顺风顺水不觉得，这一世经过几番波折，却是深以为然了。

真好呢，弟弟的前途不用操心了，她一直知道弟弟心高气傲，心中还有些愤然，想出人头地的心很强烈，还担心自己帮不了他，让他郁结于心，如今来看，却是柳暗花明，豁然开朗了。

不过，不能太嘚瑟，还是要看他下次在金铭的表现。

田蜜伸手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天时间啊……”乔宣轻声一语，漆黑银亮的眸子虚掩，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人均望向他，眼底有几分担忧。

乔宣再掀开眼帘，眼底却是一片湛然，隐约之间，有几分厉色，他淡红的唇勾了勾，却是轻抚了抚衣袖，镇定地对三人道：“且安心，谁输谁赢，后日，自见分晓。”

三人一奇，正待要说什么，忽然听到有人叫门，嗓音大咧咧的，有些熟悉。

四人皆起身，阳笑先行一步去开门，‘吱呀’一声，门开，他尚未来得及开口，门外的人就自来熟的钻进来，自然跟几人打了声招呼后，都不待几人回复，就招招手，让几个伙计扛着几袋子东西进来，颐指气使地道：“厨房在那边，放进去就可以回去了。”

“吕老板这是？”田蜜眨眨澄透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一伙人风风火火的冲进来，又呼啦啦的跑出去，最终只剩厨房里几袋子不知名的东西，以及面前这个理直气壮一脸得意的青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