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绣工粗糙,数量有限,却因着手帕上几个大字:“勇武圣神女帝大战天下第一面首”,惹得黑市上供不应求,最后竟炒到千金难觅。好事之人私下里观赏交流,这“勇武圣神”乃是黑骊山高夫人的帝号,大队人马虽被官军打散了,零星的散军游勇却遍布民间。这位高夫人驾前没什么国色天香的,不过是些愚鲁蠢笨的砍柴郎、杀猪刮毛的屠户,最好也不过是教坊里的歌儿舞男,哪知却通过这个帕子,一下子搭上了天下第一面首李孝逸,又是赤裸裸的春gong大战,黑骊山高夫人立刻便名噪京师。世人争相传阅这个毛糙糙的手帕……
没多久城内便多了些奇形怪状,手执兵刃的江湖中人,先是一些雄赳赳的妇人,暗藏利刃,聚在茶坊酒肆,暗中打听天牢的位置,不惜重金悬赏要孝逸那间牢房的地形。后来便是游侠、怪人,彼此跟踪、听口风,口中都是些宝藏、山林之类的暗语。有些时候这些人谈着谈着,忽然刀兵相向,嚷着什么财宝、美男之类的鬼话,打得你死我活,血溅当场,待大队衙役、御林军到来,这些人却一声唿哨,闪得踪迹全无。
御林军见这些人性命相搏,凶悍无匹,将洛阳地面扰得鸡犬不宁,哪里有本事将他们各个捉拿到案?即便跟踪循迹,也累得人困马乏,派出的密探,被这些人暗杀的也不在少数。武攸宜叫苦不迭……
皇上命人查访这些江湖人的来历,却发现那些深藏利刃的妇人,都是黑骊山那高夫人的部属,而那些男子则来自江湖上三十六洞二十八府的黑道中人,这些人向来散布在江湖中,很少来洛阳闹事,这次的目标似乎明里暗里都在孝逸身上。
攥着孝逸那个风情万种的春gong手帕,不由得又酸又怒,只恨这个贱人孔雀开屏般四处留情,竟被人绣成春gong图四处张扬!真是丢尽了皇家的脸。恨不得立时从大牢里提出来劈头盖脑一顿棍棒,打死了了事。冷静了下来又想,难道被那黑骊山高夫人劫持竟不是他浑说的?若真有此事,这般下狱锁拿,任由大臣们审贼似的提来问去,孝逸的心里不知作何感想?想起他摊着那堆爱巢碎片,泪流满面的样子,不由得满心歉然。
这孩子素日被宠得霸王也似,又最忌恨易之和昌宗兄弟,如今什么都被那兄弟两个抢去,不是恨煞了自己?只是武安十几封信件都指向孝逸的种种疑点,又被他无情斩杀灭口,此事背后绝没有那么简单。不问个明明白白,日后也难安心。
而培公的密信中虽也怀疑孝逸有意拖延,甚而至于怀疑,孝逸此行很可能和荣国夫人之死有关联,却在孝逸被掳劫之后突然中断,回来后只说被蓝汋儿和孝逸盯得甚紧,唯有见面详谈。哪知见了面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却被蓝汋儿闹得天翻地覆,培公重伤昏迷,线索至此中断。问那些随从,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孝逸去了哪里都语焉不详,更何况内里究竟。
只是怀疑猜忌,又无十足证据,颠来倒去拿不定主意。又听从人来报,周培公已然苏醒,便起车驾,背着易之兄弟,直奔培公寓所。却见培公面色苍白,大汗淋漓的倚在枕头上服药。见皇上驾到,忙起身行礼,却被皇帝摁住。驱逐了众人,皇帝抚着培公手儿,心疼道:
“爱卿舍命保护朕,朕不知如何感激才好。好好的养病,待身子大好些,将程务挺家那栋大宅子赐给你,朕已拟了旨,提拔培公为正四品的怀化中郎将。等你上了朝当众宣布,以示表彰。”
培公慌得在床上以头触被,
“臣不过是尽了本分罢了,蒙陛下厚爱,如何担当得起?”
皇帝爱怜道:
“孝逸任性骄狂,后宫之中翻云覆雨,使尽手段欺上瞒下,让朕好生失望,如今已把他打入天牢,培公好好上进,朕与卿固不相负。”
培公垂头道:
“孝逸哥哥是个争强好胜的人,用尽手段报复荣国夫人也是事出有因,他不这么做,也是站不住脚跟。”
“如何这般说辞?难道培公信上所言——”
“陛下,孝逸哥哥使了这些个手段,无非是要对付太夫人,又被武安和魏冉看破,因此下了狠手除去二人。臣一路冷眼旁观,武安若不是威胁孝逸哥哥前程要紧,一路上挑肥拣瘦处处挟制,只消安安静静地装傻充愣,自然不会蒙难。”
皇帝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道:
“不管怎么说,几个人究竟都是他下的手,我只说羊肉贴不到狗肉身上,这样的白眼狼,疼了也是白疼!”
“说起来孝逸哥哥的骄狂任性,还是陛下宠的,也怪不得旁人。”
培公轻声道。
“如何这事还要怪在朕的头上?”
“皇上高兴的时候,把人捧上了天,猜忌的时候,立马打下十八层地狱,亏得孝逸是个熬得住的,不然一上一下,天上人间,差不多的早被折磨疯了……”
培公轻笑。
“用些争风吃醋的小手段撒娇卖乖也就罢了,难道勾结江湖中人也是朕骄纵出来的?”
“蓝汋儿跟出来的确是居心叵测,臣屡次劝诫孝逸哥哥,不要将他带在身边。他也只是不信,没奈何臣只好飞鸽传书预警,请陛下做好准备。——哪知还是出了事。”
“难道孝逸不是和蓝汋儿里应外合,穿好了背心做戏?”
“陛下小瞧孝逸哥哥了。天下人都看出来的事情,他哪里会做?那件背心确是汋儿送给孝逸哥哥的,只是汋儿自己都忘了,一刀子下去,只怕是肠子也悔青了!孝逸哥哥原本是要将汋儿献给皇帝固宠的,哪知却被汋儿恶狠狠砍了两刀,第一刀还算是汋儿无心之失,这第二刀正中胸膛,便是有意的了。孝逸哥哥连受他两刀,重伤吐血,伤透了心,又被人说是两个合起来做戏……”
又叹口气道:
“合该他如此,谁让他相信这个野性难驯的怪人?”
“汋儿岂止野性难驯?前者太平公主亦吃他掳去多日,朕倾尽洛阳城的兵马翻了个遍也没踪影,哪知孝逸三句两句就说服了他,令他自己把月儿送了回来。朕冷眼看月儿的样子,只怕有些不妥……”
培公摇头道:
“蓝汋儿虽是个混小子,却不是卑劣下作之人,一向自命风流,常常吹嘘天下女人没有不爱他的。公主在他手里,断不会挨打受骂,只是——”
笑了一下,不再言语。皇帝跺脚道:
“果然如此!你们都知他德性,我们月儿这个亏是吃定了。”
培公笑道:
“公主守寡两年多,也该寻个婆家了。”
“总是你预料得对,这事早办早好。”
皇帝忽然拿出那个帕子,摊在培公面前道:
“爱卿这个可识得这个?”
培公端详半日,忍不住皱眉道:
“这个贼婆娘真是不留后路。孝逸哥哥怕的就是这个,千方百计的要瞒着,如今这个脸算是丢大了!”
皇帝听他如此说,陷入沉思。培公叹道:
“孝逸哥哥命苦,自被那个婆娘掳去,连日被**、五石散迷着,魂不守舍,培公一路跟去,一是不知孝逸哥哥深浅底细、意欲何为;二是无力跟那贼婆娘当众叫板,扮作伙夫,只在下人中潜伏。那贼婆娘一路竟躲去了苗山,误入蓝汋儿的领地,竟和汋儿打了起来。被汋儿杀了个干干净净,自己落荒而逃。培公伺机将孝逸哥哥救出。汋儿一路跟随,只说迷恋中原繁华,不舍孝逸哥哥。哥哥听他和皇帝有旧,也便将他带出,打算献给陛下。培公再三力阻,奈何哥哥只是不听……”
皇帝变了脸色,看着他眼睛道:
“小蹄子,这套说辞跟那贱人商量了多少回?怎么一字不差?”
培公额头见汗,口吃道:
“皇——皇上连培公也不信?”
皇帝将他甩在一边,站起身来道:
“朕看你这个六品校尉也做到头了,什么怀化中郎将,明日就去大牢陪你那孝逸哥哥吧!”
培公半个身子探出,扑通一声从床上折下来,挣扎着爬了几下,捶着地面急道:
“皇上谁的话都信,单不信孝逸哥哥的,只可怜他待陛下的这份心了!”
皇帝折了回来,走到培公身边扶起他,伏在他耳边嬉笑道:
“你孝逸哥哥的心思从来就只在大唐的江山上。忘记告诉培公,你力保的那个好哥哥,已经知道了咱们在荒村夜店那档子事儿,宋璟审案的时候,还把培公所有的密信当堂拿给他看。你猜,孝逸现在什么感觉?”
培公双腿一软,一屁股栽倒在地,绝望地看着皇帝,
“陛下害死培公了!”
忍不住汗如雨下。皇帝爱怜地抚着培公面颊,拉过来亲了一口道:
“朕如今就爱培公这样的清纯少年,从今以后,培公再不必躲躲闪闪,偷偷摸摸。咱们光明正大的男欢女爱,看谁敢说个不字?”
培公头皮发麻,怔怔地看住皇帝。
“难道培公没什么要对朕表白的?亦或是重新解释这一切?”
“蓝汋儿这个混球,为什么不将培公一刀砍死了?”
——培公忽然双眼翻白,一头撞在地上,摊开四肢向着顶棚喃喃自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