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避开众人,远远地踱到水边,望着波光旖旎的洛水,孝逸长叹一声,
“天后心中疑忌,却不相问,孝逸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沈南蓼道:
“原也是无凭无据的事,天后那么聪明的人,怎会毫无头绪地乱问?孝逸青春美貌,伺候天后又谨慎,多熬些时日,这件事慢慢也就揭过去了。”
“也只好如此!孝逸真是羡慕先生,天后赏了几辈子用不完的金银,先生从此携着家眷远离是非之地,留下我等在这里受这永世的煎熬!”
“孝逸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南蓼庸庸碌碌之辈,此生只图轻省快意,说起来我们两个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南蓼怎可与孝逸相提并论?”
孝逸含泪作揖道:
“孝逸天生薄命,处在这个生不如死的地方,说不得也只好和他们性命相搏,不死不休!只不过纵然日后粉身碎骨——此生永世铭记在心的,都是先生的救命、再造深恩。”
沈南蓼点头,
“生在帝王之家的人,自有帝王之家的苦楚。一朝失却权势,想做寻常百姓尚且不能。孝逸在深宫之中孤苦无助,虽说将家国事放在了第一要务,到底也该爱惜身体,学会保护自己。”
“这个烂皮囊原本是留着有用的。——此去经年,先生可有什么教诲留下?”
“老夫本不欲说,只不过孝逸问了,你我忘年之交,老夫临别便说句不该离间你们君臣的话,那日在欢怡殿中,皇帝任凭孝逸被武家人凌辱绞杀,却无一句话,孝逸认为可值得?老夫私下听闻,李唐宗室中人对孝逸也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认为孝逸丢尽了李家的脸。——孝逸在宫中和武家人生死相搏,若哪天不慎被对手抓住把柄,可知天后并非什么慈眉善目的菩萨心肠!薛怀义十年殊宠,连一把骨灰都没有留下,孝逸以为自己如何?”
见他垂头无语,依旧劝道:
“依老夫说,日后不若寻个看管不严的机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越王旧部一息尚存,怎么也不能让公子流离落魄,无所依傍。日后李家若能东山再起,公子便可现身,正正经经的洗雪沉冤,依旧做你富贵荣华的王府公侯。”
说得李孝逸泪流满面,长揖到地,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先生也!只不过既做了面首男宠,已然辱没了祖宗社稷,宫闱之间的乱lun败行又传得天下皆知,纵然苟且偷生于世,也是因着一念未了,难以咽下这口怨气罢了!我这个样子做回王爷又如何?哪日先生听说孝逸不明不白的去了,可在洛水之滨洒一杯清酒,权当孝逸在九泉之下和先生共叙家常吧……”
沈南蓼听他说得凄凉,知道劝也无用,便道:
“你既打定了主意,多说无益!只是无论如何,孝逸服下太多的飞燕草,按照老夫的药方强身健骨,将毒素尽早清理出去总是没错的。”
孝逸咬牙道:
“先生放心,孝逸心愿未了,自然还不想这么早就去。”
二人便在洛水边拱手而别,那沈南蓼自回长安取了家眷,连家乡也没回,从此在尘世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人说他渡海去了日本,也有人说他西出阳关,曾经在楼兰古道见过他悬壶济世,数十年之后依旧仙风道骨,鹤发童颜……
直到掌灯时分,孝逸方回到承晖殿。崔力士安排他歇下,忙不迭的赶到欢怡殿,却见蓝清儿和蓝卓儿两个早在旁边伺候着,天后懒懒问道:
“今日南蓼和孝逸两个洒泪而别?”
崔力士忙回禀,
“小公子是聪明人,沈先生执意要去,他倒乐得送个顺水人情,送别的话也说得情深意重,倒把沈先生感动得够呛。”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崔力士果然对得起那锭金子,天后面前净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回话。
“是吗?……”
天后若有所思。
“公子回来的时候,又去了慈姑庵看了一回楚媛姑娘,兄妹两个见面也没甚话说,奴才贴着墙脚偷听良久,半天才憋出一句话:竟是楚媛要哥哥娶妻生子,为越王家延续香烟……”
天后笑道:
“楚媛一向是语出惊人,他哥哥怎生回答?“
“小公子初时沉默不语,楚媛以为他没听清,便又絮叨了一遍,哪知小公子忽然站起来叫道‘闭嘴!’,倒吓了楚媛姑娘一跳,哭着道:
‘原是为哥哥好,如今越王家只剩你一个男人,哥哥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抽抽噎噎的越说越伤心”。
崔力士学着楚媛的样子抽抽搭搭,听得清儿和卓儿抿嘴偷笑,天后也拍着大腿嘎嘎笑道:
“孝逸这个妹子,每次见面都要气得他半死,见了还不如不见——”
“可不是,小公子站起来推门就走,一直出了山门也未曾回头。”
崔力士学得似模似样,听得众人一起哄笑……
是夜,天后拥着蓝家兄弟两个沉沉睡去,竟不再宣召李孝逸。一连两日,欢愉无限,到了第三日黄昏,李孝逸便开始不是味。
竟将崔力士召到面前来,屏退众人,拿出了天后素日赏赐的一对玉璧,交到他手中,崔力士受宠若惊,忙道:
“公子有何吩咐?奴才马上去办。”
孝逸便道:
“也不要公公做什么,今夜要去欢怡殿外吹箫,公公只需知会殿外值班将军一声便可。”
崔力士面露难色,
“没有天后的旨意,奴才只怕到时候怪罪下来——”
“出了事自有孝逸一人承担,不会连累公公。”
又将一盘金银推到他面前,
“这些权且交给公公打点御林军,若不够时,公公尽管来拿。”
天后素日赏赐的金银珠玉,本就为了避嫌才无奈收下,他这样做也算派了用场。
崔力士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金银,忙千恩万谢的收了,满口承诺今晚交更时分,亲来引导公子出去。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当值御林军军士竟然毫无阻挡,崔力士自己打了一个灯笼,亲自在前面开路。
孝逸自去沐浴熏香了一番,将头发编成小辫盘在头顶,只穿了一条松花色的撒花亵裤,上身穿了一个盘龙锦绣的火红肚兜,一件曳地纱帔拖在脚下,两个小太监后面抬着衣角,脚上穿着一双翻云头的缎面洒鞋,擎了一只玉箫,来在欢怡殿外。
在湖边一块太湖石上坐了,悠悠扬扬的对着月光吹了起来。
却说天后这边搂着清儿和卓儿两个刚刚入港,正要亲昵之时,忽听外面传来箫声,初时还朦朦胧胧的,继而便清晰入耳,在那夜深人静之时,箫声格外真切。
曲调宛转悠扬,如怨如诉,不免令听者动容。
天后怒道:
“大胆!是什么人在外面吹箫?快快赶走!”
总管太监苏德全出门看了一眼,竟是孝逸坐在太湖石上,跑回来道:
“天后猜也猜得出来,除了那个魔头,还能有谁够胆子敢在这里卖弄?”
天后失笑道:
“这个小猴子,亏他想得出来!”
苏德全笑得弯了腰,
“穿得妖妖娆娆的,天后看过便知道。”
天后听说,便舍了千娇百媚的蓝卓儿,从床上奔将下来,披衣向外便走。
那兄弟两个知道拦也拦不住,眼睁睁看着天后离去。
天后出了欢怡殿的大门,便见天边高悬一轮明黄的月亮,孝逸跪坐在一块大石上,心醉神迷的吹着箫管。
夜风扬起他的纱帔,如水的月光将他整个人都虚虚的罩住。朦朦胧胧的纱衣下面,上身只穿了一件火红的肚兜,竟是停服了飞燕草的缘故,几日下来,腰身丰盈了寸余,看上去骨肉匀称,瘦而无骨,肥而无肉,雪白的肌肤令人心醉神迷。
天后静静坐在他身后,斜倚在太湖石上,听他将那首《凤凰台》吹完。
孝逸早听见脚步声,却不回头,只是对着如水的月光,自顾自吹箫。
却见天边偶有深色的云朵飘过,在月亮上打了一个站,便慢慢消失,他便在月光的明明灭灭之中端坐,像一朵出水的奇葩,清新而不妖冶,娇媚而不俗艳……
天后等他吹完了,鼓掌道:
“好一支‘凤凰台上忆吹箫’,孝逸今晚就是一只浴火重生的火凤凰,就将这太湖石改名凤凰台如何?”
他回身轻笑道:
“乐音虽好,也要有人欣赏才行,今晚天后可算得上孝逸的知音吧。”
天后便搂了坐在湖边,隔衣摸着他娇嫩的肌肤调笑道:
“既穿成这样,留这纱帔做什么?”
他便将纱帔脱下顺手甩进湖中,将头埋进天后怀里,任由天后亲昵。
天后闻得他身上阵阵馨香,竟不知是湖中的花香,还是香薰的气味。
便问:
“今日孝逸用了什么香,这样好闻?”
“臣自己调的,天后喜欢,明日去承晖殿取一些便是。”
天后便道:
“明日太迟,今夜便要个够……”
两个在那太液池边拥吻缠绵,苏德全等人忙屏退众人,在外面远远守着,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当晚孝逸便留宿欢怡殿,蓝家兄弟听得苏德全话里话外的敲打,也没回天后,径自回了自己寝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