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易渊看着雅瑟，她坐在床上，腰挺得直直的，不再是依赖人的小猫。此时的她严肃认真，和他好像站在一道鸿沟的两边，理智地谈判权衡，没有丝毫感情的牵绊，这让他慌张，好像压上全部身家的赌徒，突然遗失了自己的筹码。

“我可以保证，今后和风国井水不犯河水。我和顾妃……”咫易渊情知理亏，急得一时不知如何说。“我们只有一次……那夜知道你要嫁给墨离，我喝醉了。过去我的后宫只有你一个女人，以后也一样。”

雅瑟摇摇头，“她是二皇子的娘亲。咫易渊，走到这一步，就只有走下去。”

“你还是涯儿的娘亲！你知不知道涯儿多想念你！那孩子小的时候没有父亲，长大了没有娘亲，你有没有为他想过？”咫易渊对着雅瑟喊了起来，她怎么还是像以前那样铁石心肠。

雅瑟抬起头，刚要说话，门猛然被推开，清水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眼中是无尽的绝望。夜里萧瑟的冷风吹着她凌乱的发，脸上还挂着泪痕，三年了，她做了三年娴静端庄的顾妃，没有哭没有笑，没有性格脾气，只求能守着自己爱的男人，守着自己的孩子，可最终还是要失去。

“你有没有把念儿当成过自己的儿子？涯儿没有娘亲，念儿又何尝有过父爱？这么多年我们母子要的多吗？为什么念儿与你同桌吃饭都是奢望！”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三年的压抑终于在今天爆发，她颤抖着却觉得无比的痛快轻松。

清水转头指着雅瑟，“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为什么我日日守着的男人心心念念想的都是你？为什么你还活着！你都告诉他了吧？让我妄为小人，让我三年提心吊胆，日夜受到良心的谴责，为什么我白白承受了这么多，最后你还是回来……”清水嚎啕大哭了起来，三年她做梦都担心当初的事情泄露，劳心劳神，如今却是一场空。

“过去什么事？”咫易渊眉头微皱，骤然杀气笼罩，阴云密布。

雅瑟看了清水一眼，过去的事情她本不想再提，何必再拆散一个家。可没想到清水主动承认。“三年前她写信用涯儿威胁我，不可以跟你走。”雅瑟苦笑了一下，“当初你又是何必，我重病在身，容颜尽毁，已抱了必死的决心。”

清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原来是这样，可知道又有什么用，一切都晚了。自己已经卷入这漩涡，从此一步错，步步错了。

雅瑟叹了口气，清水何尝不是命运的提线玩偶，“那日宫宴，顾妃趁无人之时试探我，我威胁她，若不助我带走涯儿，我便派人将当日的信给你。”

咫易渊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清水，千算万算，还是有自己不知道的阴谋，单纯如清水，入了这深宫，也手狠心毒。这皇宫里到底还有多少让人不齿的污秽。

“当日顾妃提出送太子去明府，我便觉有异。清水过去从未提过什么，那日的建议却滴水不漏。”咫易渊眯起眸，当日他只是留心命心腹随太子潜入明府，后又派江浸辰带兵巡城。没想到这个中原由，竟是三年前便埋下的因果。清水绝望地坐在地上，知道自己已走到穷途末路，咫易渊定不会放过她。但知道了结局，尘埃落定，再无妄想，心里反而轻松。

雅瑟走上前，温柔地看着咫易渊，眸子如一泓清水，“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一个三年，也不是一个顾清水。在你离开顾家村，选择易国的时候，你就知道在自己心里孰轻孰重。在我将涯儿送到姐姐手里的时候，我也做了选择。我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咫易渊眉头紧锁看着她，结局他已然明了，可他仍艰难地说：“当初在顾家村要靠你向风玉箫求情，你知道我心里什么感受吗？我绝不会靠女人活着，向女人摇尾乞怜。”

“那么如今你想要的都有了。你我心高气傲，都是不肯低头的人，走到这一步，难道不是必然么？”雅瑟对他释然地一笑。他们都是贪婪的人，拥有帝王自私冷酷的血液，又如何能在一起相互取暖。

“真的要走吗？”咫易渊抬起头，看着雅瑟，他是那么颓然无助，像一个失望的孩子，身上笼着刻骨的孤独，站在空寂的大殿里，那么近，那么远。

雅瑟只觉鼻子一酸，忍住泪，点点头。

咫易渊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想抱她。雅瑟赶紧退后一步，“我去跟涯儿道别。这一切都别告诉他……”说罢转身离去。咫易渊望着她的背影，那条路好像永远走不完，好像她会一直这样，越走越远。

“皇上，风皇密访，现已到城外。使者在宫外等候。”

咫易渊无力地挥挥手，一言不发，转身慢慢走进漆黑的内宫去了。

雅瑟走进太子宫，涯儿还在昏睡，雅瑟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恬静的小脸，他长得像极咫易渊，只是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忧郁。她怎么看也看不够，三年了，他已经不是到处乱跑的小孩子了，从娇生惯养的淘气鬼，到一个恭谨有礼的太子，这痛苦和困惑的蜕变都是他一个人走过。做娘的都没有陪在他身边，抚平他皱着的眉头，擦干他的眼泪，揉揉他跌痛的膝头。雅瑟不由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眼前模糊了起来。

涯儿醒来，“明夫人……我又昏过去了吗？”他明亮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害怕，父皇和明太医都说他有所好转，难道又回到老样子了？

雅瑟忍住泪摇摇头，“涯儿很好，只是父皇想念你了，要把你接回宫里来住。”

涯儿皱起眉头，“那你会来宫里看我吗？”

雅瑟生怕他触动自己的脆弱的伪装，当着他的面流泪。偏偏这句话一说出来，她的泪就掉了下来。她赶紧伸手擦了一下，“我会很想涯儿。”

“那就是不回来了。”涯儿脸上写着失望，不再看她，转过头去。这么多年，宫里的人想方设法地讨好他，他知道所有的人都是盯着父皇对他的宠爱，没有真心。可是明氏夫妇对他的好，他以为是真的，现在他们也一走了之。

“我就知道，你们只是完成父皇的命令罢了。”涯儿冷冷地说，小小的年纪就学会用冷漠武装自己。

雅瑟心如刀割，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心里无数声音在呐喊，“涯儿，娘亲舍不得你啊，娘亲真的很想你啊。”可是她把话吞下去，站起身来，“太子好好休息。臣妾告退了。”她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不敢让涯儿知道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娘亲。仓皇离去。

出了太子宫，天地间一片苍茫，雅瑟呆呆地站在原地，四面八方的风袭来，夜色沉重的笼罩着，空气冰冷得刺痛她的肺腑，她该去哪里。

恍惚间手被握在一个温暖的掌心里，领着她下了台阶，深一脚浅一脚踏在积雪里。鞋袜渐渐被浸湿，双脚双腿连着心一起麻木，眼前的路仿佛永远走不完。高高的宫门就在眼前，却永远走不出去。

雅瑟迷迷糊糊地停下，眼前是宽阔的背，弯着腰等着她。

“臻尘……”

“原来也不是没背过。”

雅瑟疲倦地搂着他的脖子，明臻尘背起她，两个人在空旷的皇宫里依偎前行，天上云淡星疏，地上雪光莹莹，仿佛全世界只剩下独行的他们。一阵暖意袭来，雅瑟靠在明臻尘的背上，终于滑入睡眠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