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异国他乡，独自一人，默默忍受。

天空很快黑了下来，有佣人走向宋长笙，却被徐佳拦下了，徐佳代替她走过去，一步一步，缩短了与宋长笙之间的距离，离得近了，彻底看清他消瘦的脸孔和下陷的眼睛，她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她定定地站在了他的身侧，她应该做的是拿起他身上的毯子，扶他走进房间，可是未有任何动作，一滴眼泪脱离意志，自眼眶里滑落，落在了他的脸上，接着，是更多。

“下雨了吗？”他尚未睁开眼，喃喃自语。

可片刻后，他感觉出异样，雨水，应该是凉的，而不是暖的，他吃惊地缓缓睁开眼，眼帘之内，一道人影由模糊至清晰，慢慢地倒影在他眼底深处。

他怔怔的，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

他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一会儿之后，兀自笑了起来，“病入膏肓了也好，最起码还可以看见她，这么真实。”

闻言，一股辛辣之气的酸楚冲破鼻腔，让徐佳不能自已，她张嘴，轻轻挪过去，蹲在宋长笙的身边，握住了他垂在一侧的手，那么凉，令人心酸。

“是我，长笙，是我，我来看你了。”

努力压抑住哽咽，徐佳尽量声音平稳地说话，医生说了，不可刺激他的情绪，她谨记在心。

闻言，他缓缓地支起身子，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他却努力了三分钟之久，像是电影里刻意放缓的慢动作，每一个镜头，都让人撕心裂肺的疼。

“真的是你吗？”宋长笙的语气满含不置信，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更为可靠一些。

徐佳重重地点头，宋长笙呆了一下，感受到徐佳手上的温暖，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倏地推开她，转过身去，“你来干什么？我没事，你回去。”

呆怔住，徐佳彻底呆住，万万没想到宋长笙竟是这种态度。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站在不远处的宋长明他们，他们脸上满是痛惜，别无其他。

宋长笙背过身去，甚至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的头脸，分明是不想让她看见。

宋长明曾说过，他并不想让她来见他，在他一生中最为虚弱的时刻。

“我来看看你，长笙，请你转过身，好吗？”

“谢谢你能来看我。”宋长笙依旧没有转过身，“你已经见到我了，现在，你可以离开了吗？”

徐佳撑大眼，她确实是见到他了，但只是匆匆一瞥，他就急着赶她走？

“我的到来，让你不高兴了吗？”她问。

很久很久，宋长笙都没有出声。

一片沉寂中，徐佳站起了身，“好，那我走了。”

她真的转过身抬脚离开。

宋长笙反而转过了脸，平静地看着离去的徐佳背影，他浑身不由自主抖了起来，阵阵冷意和疼意席卷着他，他的双手死死撑在躺椅两侧，脸色惨白，额头冷汗直流。

“大哥，大哥......”宋长明和宋妍来不及跟徐佳说话，就跑向了宋长笙，见他面色痛苦，不由大惊。

宋长笙被移到了房内，医生被叫了过来，也惊动了宋夫人，不由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徐佳，徐佳就站在宋长笙卧室的门外，不发一言地听着宋夫人的刻薄之词。

宋长笙昏迷了几分钟，随即醒了过来，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宋夫人的咒骂声，他不由皱起了眉头，转动眼珠子，透过缝隙，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徐佳，真实的，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不关她的事。”他吃力地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可却十分清楚有力。

宋夫人一下子顿住，双眼泪涟涟地走回宋长笙身边，脸上满是抱怨和心疼，“怎么不关她的事？你不就是为了她，三年里，一天只睡几个小时，饭也不按时吃，生病了也不看医生，你是成心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一切的源头，不都是她吗？”

简直就是血泪控诉，徐佳有一种无地自容之感，她侧眸，看到顾默就在她的手边，沉默地给予她安慰。

顾默的存在，就像是齐磊的影子，他人没来，却把他的意思带来了，无论情况多么恶劣，他始终会站在她身边。

“我说了不关她的事。”宋长笙动怒，脸色一下灰白起来，毫无血色，很是吓人。

医生责怪了几句，说病人需要一个平和安静的环境休养，而不是要面对家庭矛盾，从头到尾，都是宋夫人在大声嚷嚷，宋夫人讪讪的，流着泪从徐佳面前离开了。

“去看看他吧。”顾默鼓励，他知道徐佳不是真的想要离开，尽管宋长笙不想让所爱的女人看见他生命最为萎顿的一刻。

徐佳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宋长笙的目光自始至终未曾离开过她的脸，其他人退了出去，房门在她身后被轻轻关上。

“我还以为你真的走了。”宋长笙努力坐起身，自嘲地笑笑。

徐佳跟着笑起来，坐在了他的床边，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药味，“我就知道只要我一走，你就会回头。”

宋长笙瞬地静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起来，“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灯光下，他俊朗的容颜像是被霜打过，眼睛深凹进去，十分的消瘦。

徐佳刻意轻快地笑了起来，打趣开口：“通常都是女人嫌自己丑，你一个大男人，也在意这个？”

笑声，充溢着刻意的轻松，宋长笙平静地看着强颜欢笑的徐佳，看到他，她是心痛了吗？他曾经做过那么多伤害她的事，他现在变成这幅样子，她应该感到平衡才对。

平衡，他终于得到了报应。

然而她眸子深处的哀伤，却似乎并没有觉得他咎由自取，她甚至是疼惜他的。

“只有在你面前，我才在意。”宋长笙语声沉静，他以为这一生就再也看不见她了，“我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这样轻松地跟你聊天。”

徐佳心里一痛，面上并未露出丝毫，依旧没心没肺地笑着，“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陪你走到最后。”

“真的？”宋长笙难以置信。

徐佳俏皮地眨了眨眼，“煮的。”

宋长笙笑了起来，他拉住徐佳的手，紧紧握住，徐佳瑟缩了一下，有那么一刻想要抽开，可是目光触及那瘦的关节突起的大手时，硬是忍住了。

“我觉得不真实，像是在做梦。”宋长笙絮絮叨叨，他一直觉得被迫与徐佳离婚之后，两人从未心平气和地聊过天，说过话，现在，老天竟赐予了他机会。

橘黄的灯光下，宋长笙的声音低低的，带着难以置信，好似他置身梦中，徐佳倏地心酸，静静地注视着他，听他温柔的低语。

他仿佛是要把曾经肚子里的千言万语都一口气说出来，说到后来气喘吁吁，徐佳紧了紧他的手，“时间很晚了，你休息吧。”

宋长笙顿时安静下来，沉静地看着徐佳，半晌，问：“你要走了吗？”

徐佳静了一下，“你不是希望我走吗？”

这一次，换宋长笙静了下去，他看着她，长长久久的不说话，徐佳在心里叹了口气，“我不走，你先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保证你还能看到我。”

宋长笙脸有不信之色，徐佳向天举手发誓：“我保证。”

宋长笙遂信了她，但他并不愿意休息，他要睁着眼一直看着她，只有这样，他才会感到安心，他不闭上眼，徐佳便不好离开，就这样，两两相望，直到宋长笙体力不支昏睡过去，徐佳才得以转动眼珠子。

只是一转，眼里有湿气涌了出来。

为宋长笙掖好被角，徐佳又待了半个小时，这才轻轻地走出房间，门外，等着一干人。

徐佳吃惊地看着他们，不会她在里面几个小时，他们都在这里守着吧？

宋长明咳嗽了一声，揉了揉脸上发僵的肌肤，“刚刚大哥的脸色很不好，我们怕......”

徐佳心里抽了一下，“他没事，现在睡着了，你们也休息吧。”

“佳佳姐，该休息的是你，你额头上还有伤呢。”宋妍关切地催促，目光落在了徐佳的额头上。

为了不让宋长笙发现，她故意把头发放下，厚实的刘海遮住了额头，藏住了纱布。

吃了宵夜，大家各自去休息。

徐佳辗转反侧，直到凌晨也未睡着，脑海里反复出现离开江城时，齐磊独自一人站在下面，仰望着飞机，看着他们远去。

她努力的回想他脸上的表情，可是就是想不起来，这令她特别的心慌，半夜的时候，坐起身，想要打个电话给他，可她并未带手机，她入住的客房里也没有座机，强忍着重新躺下，折腾到天空蒙蒙发亮，她才疲倦地睡去。

......

翌日，徐佳悠悠醒转，头顶陌生的水晶璎珞映入眼帘，让她有片刻的恍惚，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置身何方，感觉身侧有些异样，转动目光，宋长笙瘦削苍白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嗨，早上好。”宋长笙含笑开口。

徐佳坐起身，一时疏忽，忘了额头的伤，纱布暴露在宋长笙的眼前，宋长笙顿时目光如炬，倾身上前查看，“怎么回事？”

徐佳尴尬地往后躲，“没什么，在江城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柜子上。”徐佳自以为从容地说着谎话，可她闪烁的眼神被宋长笙洞悉。

他知道她在隐瞒事实，既然她不想说，他也不想强问，因为还可以问宋长明。

“我等你一起去吃早餐。”

徐佳一口答应，随即进卫浴间洗漱，换洗衣服顾默昨晚都给她了，穿戴整齐之后，她和宋长笙一起去餐厅。

宋长明和宋妍都在客厅里，看到他们，各自笑着打招呼，脸上的灿烂，好像宋长笙并不是个病人。

片刻后，徐佳得知宋长笙为了等她一起，推后了早餐时间，其他人都吃过了，他自己却执意等她，徐佳有些过意不去，他还是病人啊。

餐厅里，静悄悄的，他们习惯了吃中餐，厨师是来自中国的老厨师，烧的一手好菜。

只是，宋长笙没吃几口，就顿住，他微低着头，一手仍然拿着筷子，一手却撑在了餐桌上，额头上冒出阵阵冷汗。

徐佳坐在他的对面，发现他的不对劲，立刻问：“怎么了？”

他很轻微的摇了摇头，徐佳看到他的额头有汗珠滚过，吓得手里的筷子掉了下去，起身就走至他的身边，拿掉他死死握着的筷子，碰到了他的手，一片冰凉，且颤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