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在襁褓时起,他的心智就已经成熟得不能再成熟,活了二十大几的人,还有什么不成熟的?可他自小就喜欢粘着爹爹娘亲,宁愿一副很粘人的小受样,也要享受这种亲情。生来就双亲齐全的人或许体会不到亲情的宝贵,可他前世从未得到过亲人关爱,一生在拼杀、冷漠中度过,这种亲情,对他为说,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如果可以,他想在父母眼中永远当一辈子的小孩子,永远也不要长大。
可是……忽然之间,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么疼爱他的爹爹的娘亲,忽然就没了!他还满心欢喜病好了可以回家了,哪里知道,家,已经不再是家。
“我爹我娘,是怎么走的?”云峥沉声问道。是谁,夺走了他的双亲,他一定要让他们悔不当初!
雷声轰隆隆地响过天际,黑沉沉的乌云压了下来。已是晚夏,萏菡院里的荷花已经是开到将败了,倾盆大雨倾泻而至,打得那晚荷也有了些残破之相。一院子的丫鬟婆子都缩在屋子里,严妈妈带着绣娘在教慕容芙绣活。
慕容芙苦着脸,这绣活身体原主肯定是会一些的,她可是一点都不会啊。要说针线,她也有碰过的,就是在做完了手术后缝伤口时要用到的。可这跟绣活有好大的区别。再说,学这个有什么好处?难道她还指望着卖绣品赚钱?
在严妈妈的目光注视之下,慕容芙拿起针线,装模作样地穿针引线,看着窗外便说道,“这雨下得好大,房子里光线都暗了,有点看不清楚呢。”
清藕在旁边忙道,“奴婢这就去掌灯。”
她才一走,慕容芙便哎哟了一声,用力甩着手喊痛。清藕忙又转过来,只见慕容芙的手指上流了一道鲜红的血。
“哎哟,小姐受伤了。”清藕大呼小叫,一下子围上了一圈丫鬟,拿药膏的拿药膏,安慰的安慰。慕容芙扁着嘴,哇的一声哭起来,严妈妈看了不知所措,这是那个在窈窕院里把白妈妈驳得无话可说的五小姐吗?当时显得多么聪慧伶俐的一个人,居然被这绣花针戳一下就哭成这样了。可又一想,她本来就只是个半大孩子,小孩子都怕痛,何况,慕容芙在那里一脸惊惧地大叫,“血!血!好多血啊!”眼睛一闭,晕过去了。
到底是小孩子,严妈妈压根也没有想到慕容芙是通过这个法子来逃避练习绣活的,让她拿绣花针?这也太为难她了,她会种菜种花种药,会治病制药动手术……可是绣花——那是一动针就会露破绽的啊!难道也说因为在鬼门关经了一场,所以现在不会拿绣花针了?
慕容芙让丫鬟在她手指上绕了厚厚的一层软烟罗,就当做纱布使用了,软烟罗透气又轻薄,是做纱布的代用品。手都受了伤,自然是不能再做绣活了,只是接下来的日子怎么办?总要找个一劳永逸的借口才好。
慕容芙不知道的是,在那重重雨幕之中,一个全身白衣的少年,隔着墙听着她的哼哼装痛的声音,默然站立。他一直记得她的笑声,那样开心爽朗的大笑,与这个时代的女子完全不一样。她出人意料的言行举止,总是让他忘记她其实只是一个还没有长成的小小姑娘。如今听见她这一声呼痛,这一声哇哇大哭,这声音是这么真实地提醒着他,她——其实还小,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少爷,我们走吧。”两个小厮陪他站立,不再是青衣蓝衫,而是换成了热孝期的白色。在那一场灭门惨案中,死去的,何止是云峥的爹娘。复东复丁是家生子,他们的爹娘也同样惨遭杀害。
白衣少年踩着泥泞的地面,在大雨倾盆中离去。慕容芙——年纪小一点也很好。她小,他可以等她长大;她小,所以她能等到他回来。他欠她的一条命,以后,他的命,便属于她——只是,要在他报了这国恨家仇之后。
云峥这一去,再见慕容芙,便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云家,云峥公子,在上京城很快成为了过去——在人们日渐模糊的记忆里褪去。只有慕容芙,偶尔会想起,她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桶金,来自一个锦衣玉带的华服少年。
大雨刚停,荷叶上的珠子还没有全滚落进池塘里,慕容瑰便出现在慕容芙的院子里,她身边的两个丫头,为慕容芙献上了一副海棠花开的锦绣屏风。慕容芙虽然不会刺绣,但上品的刺绣也见过不一些,见着那屏风,几株海棠簇拥在一起,颜色娇艳欲滴,尤其是那渐变色,一层层地晕染开去,比慕容芙前世看到的油画还要漂亮自然。
“大姐姐这是?”慕容芙捂着手指,仍旧装作很痛的样子。慕容瑰一脸真诚,“五妹妹,多亏了你帮忙,三弟弟才得以保全。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就送你这个屏风吧,这是我亲手绣的。”
“大姐姐是不是谢错人了,你应该去谢谢小木大夫吧?”慕容芙惊讶地望着慕容瑰。
“我要谢小木大夫,可我首先要谢谢五妹妹,若不是你提议,祖母不会让我去请小木大夫,更加不会带我去见三弟弟。”
“那你更不用谢我了,三弟弟也是我弟弟。你真是太客气了。”慕容芙嘴里说着客气话,看着那绣功繁复的锦绣屏风,心思开始活络起来。她是不会绣花没错,不过没有关系,那严妈妈挺能偷懒,也不乐意天天盯着慕容芙绣花。只要好吃好喝地把严妈妈给侍候好了,需要交绣品时,只需要找人代做交上去就是了。
至于那代作绣活的人么,慕容瑰手艺虽然极好,可眼下还敌我不明,自然不能让她来帮忙。她此番前来送礼,看来也是前来示好的。表面上是示好,是不是真心的交好,那是要看她以后的举动才能知道了。既然对方示好,慕容芙也很乐意能多一个朋友。在这古代的府邸里,每走一步都要想三遍,每说一句话都要先放在肚子里过过草稿,这种生活很累,她有些怀念起1世纪时与机器人交流时的直接便捷——你说想什么,你就说什么。而在这古代就不一样了,连骂人都得绕着弯儿骂。
想到这里,慕容芙脸上浮起了笑意,陪着慕容瑰说了一会儿话。正发愁着怎么混过接下来的小课呢,慕容瑰的这份屏风就给了她灵感。
这日上大课,白妈妈让各个姑娘们把自己所做的绣活交上来查验,慕容芙把事先准备好的绣品交了上去。那绣品都是清荷、清藕两个人合力做的,不算出彩,却也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大错误,顶多就是有些小癖暇。慕容雪、慕容月看了那绣活,却是有些惊讶。慕容芙以前经常窝在房里面做绣活,还以为她本事多高呢,却也不过是如此。
白妈妈也是有一些失望,不过随即就释然了,人无完人,五小姐毕竟只是庶女一个,若是样样都想要第一,那其它房里的姑娘还要不要活了?
总要有一方面是落后的。再说了,一个庶女,之前能够受到的教育有限,绣活能够到这个程度,也算是过关了。
日子转眼前流逝了半个多月过去,白妈妈先后上了吃饭、斟茶、坐姿等方面的大课,而慕容芙都是一次就搞定,动作完美得让她无话可说。她都怀疑慕容芙以前是不是已经有过教养妈妈教她这些,为何慕容芙每个动作,都像是已经练习过很多年的一样。私下里一打听,这慕容芙虽然一直受府里老爷宠爱,可后院的事情毕竟都是交给一个姨娘管的,慕容芙性子懦弱,能在这些争斗能够活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只是,她所打听到的,什么慕容芙性子懦弱,她完全看不出懦弱在哪里。胆子肥得很。进府之后,老夫人有意无意的点了她两句,让她多栽培下五小姐,她看来看去,这五小姐实在是天资聪慧,根本就不需要她栽培,只要她讲解完,再做一做动作,慕容芙就全都会了。于是不管是什么新内容的课课,慕容芙都只需要上第一次,以后的训练,她压根就不来。而慕容月、慕容雪见到慕容芙如此轻松,都红了眼,特别是带着病,硬撑着来训练的慕容雪,更是每天带着一肚子怨气来,又带着一肚子的恨意回去,整天心里都在琢磨着怎么样整这个慕容芙。
不过慕容雪也吸收了教训,上次听了成嬷嬷的馊主意,结果被弄得掉下水塘的人是自己,她至今有些后怕,那天的事情怎么想怎么蹊跷,以至现在她觉得没有十足把握的话,就不敢下手了。
所以当所有人都在教引妈妈的指导下苦苦练习如何走路,如何微笑的时候,她们一想到慕容芙,居然可以逃开这一切,不由得羡慕起慕容芙的轻松。其实,看着轻松的慕容芙,在木府她的小天地里,却是忙得两脚不沾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