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好像没有看到太后阴沉的脸色,犹在自说自话,“等到慕容将军班师回朝,知道女儿去服侍六王爷了,想必是十分高兴的……”
德妃这是故意来气她的吗?太后阴阴地说道,“德妃,哀家累了,您跪安吧。”
德妃这才住了嘴,忍住心里计谋得逞的小得意,态度恭谨地告退了。
太后看了德妃的背影,心时有些疑惑。德妃向来不是一个多事的人,安分守己,今天跑来跟自己说这番话,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这是故意来奚落自己吗?好像德妃还没有胆大到这个程度。自己是尊贵的太后,她来讥讽自己,能有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太后让宫女唤来姚女官,“你说,哀家要把慕容五姑娘赐给六儿这事,是不是做得有些不太妥当?”
姚女官跟着太后已经有四十多年了,最是懂她的心思。
“太后为六王爷操心,这是母亲对儿子的一片心意,奴婢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可是慕容五小姐的父亲正在奋命杀敌,哀家却将他的女儿弄进宫里来当了个侍妾。再说,哀家要女子指婚,一向都是指为正妻、正妃。不是簪樱世家,便是王公贵族的嫡女。哀家不曾与慕容靖通气过,突然要下懿旨也不是不行,可哀家如何能为一个小侍妾下懿旨?那岂不是让那些言官指责我没有规矩?”
其实这种顾虑,太后本来就隐隐有过。她是想下懿旨把慕容芙抬进宫,可后来却有些犯难了。指婚,一般都是要说某女品行如何良好,柔嘉淑顺、静容婉柔、秀外慧中,赐与某男为妻。总不能前面夸了慕容芙一通,最后却要她当一个小侍妾?
太后虽然位高权重,可这样随意将大臣的女儿指为侍妾,终归是要受人非议的。她前几次指婚,留下来的可都是佳话,难道这次要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不想毁了自己的英名,又要把慕容芙弄进宫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提高慕容芙的位份,起码是个侧妃。给六王爷指一个侧妃,大臣们没有反对的立场,慕容靖也没有不满的缘由。
可慕容芙那样的身份,身为庶女不说,又在外头有那些私奔的传言,若不是六王爷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一个女人,太后才不会让她挨近六王爷的身。能够让她服侍六王爷,对太后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太后一辈子重出身讲血统,现在却允许一个卑贱的庶出女服侍六王爷,允许她为六王爷孕育子女,已经是触及到底线的让步了。
姚女官斟酌半响,说道,“此事有得有失,但看娘娘的心如何取舍了。”
既想把儿子看中的女子抬进宫来,又想要维护重嫡系重出身的传统,又要杜绝给御史言官们说嘴的机会——天下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
总要有所取舍的。
太后犯了难。
在上京城南的一座三进宅子里,连日来萧条、低沉的气氛终于有了些起色。连续穿了多天中衣、每天吹着寒风抖抖索索过活的下人们,今日终于拿到了可以穿出门的新衣服——每人两套。
可以说,他们从来没有过这一样的寒酸得连衣服都穿不上的年。这个年,在他们的记忆里也许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了。
沉寂了好几天的张夫人,今天打扮得分外华贵,嗓子也特别地欢快有力。
“你们几个死丫头还不快点,耽误了时辰,回来有你们好受的!”
“这些花胶你们可得放好!哎!这匣子你可得拿稳了!里面装得可是我给刘四小姐的礼!要是摔坏了,把你卖上一千次也不够的,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张夫人像是要补回那几日口不能言的损失,见着每一个人都要呵斥两句,然而声音里透着满满的骄傲和喜意。
张桂宁在院子里看着妻子四处走动,笑道,“知道的说你这是去拜年、提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太后出巡呢。这声势搞得这么大。安静点不好吗,到了刘尚书府可不能再这么大嗓门了,你这样会把那些夫人小姐吓坏的。”
张夫人不以为然,“她们又不是老鼠托生的,说句话都能吓坏了。你不知道,刘夫人可跟我投缘了,就连赏梅晏,也是专诚约我一个人去,其他人,她一个都没邀请。你说这上京城里的官夫人官小姐有多少呀,可刘夫人就是偏偏觉得我家好!”
一只鹅嘎嘎嘎叫着,摇摆着身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
张夫人又吼起来了,张桂宁摇摇头走进了屋子里,随她折腾去吧。
反正,今天是个值得高兴的好日子。
经过一番鸡飞狗跳,终于都准备好了,张夫人冲着屋子里喊,“小虎!小虎!咦,少爷呢?”
“少爷还是那样,到厨房里去烤肉了。”
“唉!这混小子!也不知道那肉有什么好烤的,还非得闹得让本家那边寄些地瓜过来。我们现在不是以前了,还吃地瓜干嘛?”张夫人兴冲冲地走到厨房门口,“小虎!小虎!娘给你提亲去了!保证给你娶一个漂亮媳妇回过来!”
张小虎连头都没有转过来,她看到的只是一个木然不动的背影。
张夫人顿觉索然无味,可一想到今天要去办的大事,立马又高兴起来,也没再理他,带着几个穿得一身簇新的下人出门去了。下人们抬了几担礼,又拎了两只嘎嘎叫的活鹅,一走出去,立即吸引了路人的目光。
“张家人这是要上哪里去啊?他家不是才遭了贼吗,去拜年还要抬这么多礼?”
“你傻吧,你没看到他们拎了两只鹅吗?这是要提亲去呢!”
另一个反驳道,“不对,谁说有鹅就一定是去提亲了?说不定是他们去拜年的那户人家喜欢吃鹅,张家人这是特意送鹅过去的。你见过谁正月里去提亲了?”
“对啊,不是说他家才去镇西大将军府退亲了吗?这不才几天,怎么可能又要说亲了?再说,这里头也没有媒人呢,就只有张夫人一个,其他一看都是他家的下人。”
这些低声议论张夫人没听见,因为她跟那两只鹅杠上了。那两只鹅一路上不停地嘎嘎叫,声音又响亮又悠长,盖住了张夫人训斥下人的声音,她不禁恼火起来,跟两个畜生较上劲了,拿眼狠狠地瞪着它们那黑溜溜的眼睛。
从城南张宅到刘尚书府,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虽是大冷天,走了那么远的路,她都觉得身上发热了。
刘尚书府的门房见了他们这一行人,颇觉得有些怪异。张夫人上前去,一看是个陌生的门子,是前两次来时不曾见过的,便报了自己的姓氏,求见刘夫人。门子叫了个小厮去传话,却又把打开的门给关上了。
这还是头一次被拦在刘府门外,张夫人颇有些不高兴,一行人站在紧闭的门外干等,不知趣的鹅嘎嘎叫着,吵得张夫人心烦,原先兴冲冲的兴致被冲淡了一些。一会儿那门开了,门子探出头来,“你们可有请帖?”
张夫人奇道,“我要来便来了,还要什么捞啥子的请帖?”
那门子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虽然穿得簇新,却是搭配得不伦不类,土里土气,不知是哪里乡下刚来上京城的,便冷笑道,“你以为尚书府是你们乡下的邻居,想来就来?要来,没有请帖,便得先下拜帖!什么帖都没有,那就别怪我不放行了,请自便!”
说完便把头缩回去,飞快地把门给关上了。
张夫人急了,走上前去用力拍打着门上的铜环,“开门!开开门!你这奴才怎么这样无礼!你不好好进去给刘夫人传话,回头我跟她说一声,看她不狠狠地罚你才怪!你听着!我会叫她卖你到**去做龟奴的!”
张夫人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吃个闭门羹。刘夫人对她这么热情,怎么可能把她拦在门外?一定是那作死的奴才偷懒,根本就没有去向刘夫人报信。否则,刘夫人要是知道自己来了,而且还是来提亲的,那还不马上亲自来迎接她啊?刘夫人可是一直盼着能做张小虎的岳母呢!
张夫人身后的下人们亦是大眼瞪小眼。见到里面没有动静,张夫人指名叫了两个嗓门大的婆子去叫门。
里头先是寂静无声,过了半盏茶功夫,门忽然开了,叫门的两个婆子差点一个趔趄栽进了门那头。一个小厮把他们领到了一个院子里,下人们和两个鹅都被留在院子外头,接着院子里的小丫鬟把张夫人带到了正房。
张夫人一走进房间,就看到刘夫人端坐在屋中央的宽大椅子上,脸上带着微笑与坐在下首的两个妇人说着什么,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张夫人憋了半天的气,看到刘夫人这才开心起来,扬声叫道,“亲家!今天我替我儿子提亲来的!两只鹅和四样礼都在外头呢,有好几担!你家的那个门子实在是太可恶啦!也应该换啦!”
屋内的人愕然,两个满头珠翠的妇人中有一个低声问刘夫人,“这粗俗婆子哪来的啊?是不是疯了啊?”
刘夫人摇头,“我也不知道。兴许是哪家远支的亲戚,过年来打打秋风的吧。”随即严厉起来,“守门的婆子是不是过年偷吃酒去了,什么人都敢进我这里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