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削了自己头发的陌生人，是张夫人心里头的一个恶梦。

去慕容家顺利退婚以后，张夫人就对这个恶梦释然了，就像是摆脱了一条追了自己很久的恶狗。

不管怎么说，慕容芙已经和他们张家没有关系了，那个男人应该不会再来找自己了吧？既然他是慕容芙的相好，慕容芙被退了亲他便有机可乘了。她这还算是间接给她们帮了大忙呢，真是便宜他们了。

就算那人已经是有家室的也不要紧，毕竟慕容芙如今名声这样不好，稍微好点的人家都不会娶进门当正妻了，做个小妾正好。

后来宅子里遭了贼，张夫人已经彻底把慕容芙与她那相好的男人彻底抛在了脑后。没想到半夜醒来，就见个男人在自己房里，拿着把匕首在手里把玩着，不由得魂飞魄散，惊惧万分。

就是这个人一把飞刀削掉了她的头发！他那已经被自己抛到脑后的冰冷话语，这一刻浮现在脑海。

“若再让我听见什么对慕容小姐不敬的言辞，可别怪我手里这把刀子不认人。”

“这是警告，没有下一次！”

张夫人又是惊恐又是愤怒，她做错了什么，居然招来这样的疯子！她只不过是不满意自己儿子的这门亲事，既然不满意，那就退了，这有错吗？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似地紧盯着她不放！

她退到床的最里面，惊怒交加地咿咿啊哈叫起来。云峥只听到她发出一串断断续续、毫无关联意义的章节，只有张夫人自己才知道她在说什么。

“是你！是你！一定是你把我药哑的!这样还不够，还要把我弄死吗？啊——救命！救命！来人，快来人！”

张夫人想到自己的处境，大声地闹起来。她嘴里喊出的声音沙哑且含糊，舌头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可到底是发出声音了。外间有窸窸窣窣的的声音响起来，烛光也亮了，显然是外间值夜的丫鬟被惊醒了。

云峥根本不知道张夫人在说什么，不过过很显然，这张夫人不知生了什么病，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了。这是天惩吧。听着外间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帘子前，他不发一言地转了身，推开窗子跳了出去，消失在夜幕中。

进来的丫鬟自然见不到云峥，只见打开的窗口和口中嗬嗬乱叫、如见鬼魍的张夫人，只当她是做了恶梦、脑子有些不清楚楚，把窗户给关上，便出去了。

张夫人好久才平静下来。这个莫名其妙的疯子终于走了，没有拿着刀子在自己面前晃了。可平静没一会儿，想到今天自己突然说不出话，可请来的大夫都只会摇头，她不由得悲从中来，咧开大嘴，嚎啕大哭，那暗哑绝望的声音搅得整个宅子的人都不得安宁。

张桂宁见妻子半夜嚎啕，心下也觉得晦气，偏偏她又说不清话，又不会写字，更不会手语，一屋子的人都不知道她怎么回事，只当她是突然变成这样，接受不了现实。

“一过完年，你就赶紧请人去提亲！提亲啊！去刘家提亲啊！只要傍上了刘家，就不会有人敢这样对待我了！”张夫人边哭边说，可屋子内赶来看她的人却只是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张桂宁安抚了她半天，最后也不耐烦起来，“谁知道你在说什么啊？既然说了我们也听不懂，你就不要说了，安心休息，明天我再请大夫来给你看，不要搅得一家人都不能睡觉。”

张小虎悲伤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他直觉地认为，这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至于是什么人去做的，他已经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想了。母亲说不出话，也许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以后就消停了，一个没办法跟别人沟通的妇人，已经没有办法再干出收买外人毁人名节这种事情了。既然惹不出什么事情来，也不会再招得那个人前来了吧。

只是说不清楚话而已，总比被割掉舌头好得多吧？

他可不认为那在路边看到他后，便一脸鄙视、愤怒地叫他滚的白衣男人说的话只是空口威胁。

那是一个只因为听到一两句侮辱慕容芙的话，便破门而入削了妇人头发以示告诫的男人。

他说得对，自己不配芙儿妹妹这么好。只要有娘亲在，芙儿妹妹就不可能过安生日子。那么……

张小虎垂了眼睑，看了还在吵闹的张夫人，转身慢慢地退了出去。

那个人，这样费尽心思地维护芙儿妹妹，他心里，一定是对芙儿妹妹极好的吧？那么，自己也就放心了，这个人功夫这么好，一定可以好好保护芙儿妹妹的……

峰云国过年，官员们只能休假到年初八。年初八，皇帝举行御宝开封仪式，然后上朝，之后，各地官署衙门也都开印，开始了新一年的政事。这日皇帝早朝，处理完年假期间积累下来的一些事，章顺境便呈上了秦折。

章顺境是翰林院检讨，品级很低，只是从七品的小官，但这个小官掌修国史，每五天还可以上朝一见，面见圣上，记录皇上的言行。章顺境年近四十，身材清瘦，为人谨慎低调，在朝中并没有什么影响力，但他原是寒门学子出身，最后得中三甲进士，进翰林院，倒也是不少寒门学子十年寒窗苦读、最终得跃龙门的活榜样。

皇上看了奏折，把奏折扔到了尹运跟前，“尹将军，章检讨所启，是否属实？”

云峥捡起奏折看了看。“臣章顺境启：臣闻慕容靖将军夫人欧阳氏，德行有失，虐待庶次女。臣子侄章建文怜其孤苦，求娶为妻，然先有六王爷斥之荒唐，割章左耳在前，后有尹运妒其得慕容氏芳心，取章右耳在后……臣闻男婚女嫁，盖父母之命媒灼之言……”

奏折是弹劾六王爷和尹运将军。尹运，便是云峥的化名了。

云峥拿着奏折冷笑。原来那章秀才是章顺境的侄子。那****跟中踪到章秀才进去的宅子，估计便是这章顺境居住的地方吧。这章顺境不愧是三甲进士出身，奏折上完全是避重就轻，把他侄子说成是解救慕容芙于苦难之中的人，而他和六王爷则是两个目无王法且又多管闲事的蠢货。

原来章秀才有个翰林院检讨做后台，不过小小一个检讨就想扳倒他，那也太异想天开了。不过——翰林院章检讨，跟慕容府、或是慕容芙有什么矛盾，要想出这样卑鄙的手段去诋毁一个小姑娘？

六王爷是个懒人，心无政事，平日早朝都是爱上不上的，这日并没有来参加早朝。云峥想着，看来自己只能是独自去面对章顺境了。

“启禀皇上：微臣前几日看到一个秀才，只有一个耳朵，十分不和谐。自古以来，人耳皆是相伴相生，岂有独耳之理？因此微臣大发善心，兼之这秀才又苦苦哀求，微臣便帮他去掉了一只耳朵。今日才知这秀才原来便是章检讨的侄子。微臣帮章秀才去掉独耳，本是一片好心，怎么章检讨这会儿却是以德报怨？早知如此，微臣又岂会多事？“

云峥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太嚣张，太嚣张了。

章检讨气得直磨牙。云峥又说道，“皇上，章秀才仅余独耳，有碍观瞻，迟早都是要割掉的，能得到微臣以御赐佩剑修理掉，那也是章秀才的福气。臣的御赐佩剑是皇上赐予微臣专饮敌血之物，一般人想沾一沾这佩剑，一沐皇恩，也是求而不得的事啊。”

章检讨气得快点背过气去。而众臣听了眼神微妙。原来尹运的佩剑是御赐的？难怪他敢这么嚣张，人家那是有了皇帝在撑腰着呢。就是有救驾之功、一直受皇上优待的慕容靖，也没敢这么嚣张过。

这尹运先来后到，隐隐有超越慕容靖之势。峰云连年战乱，皇上重用武将，文臣们虽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你……你……”章检讨指着云峥，手指颤抖，一个没握紧，手中的笏板掉在了地上。

皇上不满地说道，“章检讨，你殿前失仪，成何休统？就事论事，你若有话要说，直管说就是，何必这样失态？你们言官不是最能言善辩的吗？”

章检讨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皇上这是干什么，没想到云峥那些强词夺理的话吗？

云峥一看把章顺境气得差不多了，立刻语气一变，“若章秀才不是独耳，他哪里有那个福气来沾一沾御赐宝剑上？说起来，臣也非常好奇，不知章秀才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竟然会被人割去了一只耳朵呢？章检讨若是心疼侄子没了耳子，那就得怪那最先取掉他耳朵的人了。据臣所知，六王爷身子不适，久居深宫，不知怎么会突然出宫去取章秀才的耳朵？只怕章检讨这是弄错人了吧，最好还是再查一查。”

这是在祸水东引了。怪谁呢？要怪就怪你侄子惹了六王爷。

皇上眼睛一眯，查一查么？也是，应该查一查了，六弟身中火毒，不能离开湖心殿太长时间的，怎么会忽然跑出了宫去掺合这些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