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云闻言大怒,他不过是一时粗心不察而已,哪里又是什么凶兆了?可秦氏于他而言,既是长辈,又是女子,他既不便与妇人打口水仗,更不能论说长辈的不是,只能从慕容雨处入手,以退为进,“瞧四妹妹说的,我只不过是一时大意,哪里就用得上小神医的止血粉了?不过是像蚊子咬了似,不碍事的,又哪里是什么凶兆了?”
慕容云说着用力捏住了手指头上的伤口处,迫使血液不再流出。欧阳氏见状,忙帮腔道,“蚊子咬了而已,四丫头用不着大惊小怪,胡言乱语,看,把你祖母都惊着了。”
秦氏气结,欧阳氏把这么多人都当做是瞎子么?明明是慕容云捏碎了杯子,这才引得老夫人一脸惊惶的,可被欧阳氏这么一说,倒显得自己的女儿才是那个惹祸的人。
慕容芙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家子打口水仗,真是不能聚在一处,一聚在一起,一点小事也能弄出大事来。她有心赠药给慕容靖,供他出征备用,又担心无缘无故地赠药引起慕容靖疑心,大过年的送药也不好,这才假托“木扶”赠屠苏酒的名头顺带着送了些必备外伤药过来,没想到倒是成了“凶兆”了。她倒是低估了古人迷信的程度。
不过,说来也奇怪,慕容云的酒杯好端端地怎么就碎了?她悄然看向
慕容云的手指,说道,“芙儿大哥手指头上一点红,谓之点绛,音同点将。弹指点将,这可是好兆头呢。不是主帅哪里能点将选兵?这表示大哥身怀帅才,诸事顺利。母亲,芙儿说得可对?”
慕容芙出来解围为慕容云说好话,欧阳氏哪里会说她不对的,只有说好的份,笑眯眯地说道,“对对,正是这个意思!”
心里却是在嘟囔,说好话也不知道说个合适点的,慕容云是举人,点什么将啊,应该被点状元才是。
二老爷慕容康片刻功夫二房就接连两次都被卷进是非中心,且两次都是因为多嘴多舌,心里对二夫人也略有微词。不管怎么说,这家里现在是长房做主,母亲虽然打压欧阳氏,可她最在意的便是长房,最抬举的也是长房。秦氏跟长房对着干,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想到此处,连忙笑着打圆场,连说慕容芙说得好,真是个吉兆。
慕容芙说的是慕容芙“点将选兵、诸事顺利”,听在老夫人耳里,却是一厢情愿地认为是慕容靖“点将选兵、诸事顺利”了,毕竟慕容云是个文人了,这点将之事,应在慕容靖身上,才是应景的。这么一想,心里的惶恐倒是消了。
慕容韧年纪小,凑热闹喝了一小杯兑水的屠苏后,没多久就困得在老夫人怀里睡了,不曾发觉有一双恶狼似的眼睛时不时地往他身上扫过。
秦氏在二老爷瞪着目光狠狠地注视之下,没敢再乱嚼什么舌根子,至于三夫人,与三老爷一样是个万事不管的,只管看热闹。接下来没有再起过什么争端,各人喝屠苏、饮桃汤,各自安歇。
第二日便是大年初一,峰云国习俗,大年初一不出门,初二才可走亲访友、祝贺新春。慕容靖记挂着慕容芙的事,这日早早起来,给一家大小发了红包,便让下人套了车匆匆往云来客栈而去。
慕容靖到了云来客栈,一问之下,才知道太仆寺张主簿一家已经搬到宅子里去了。慕容靖一听就知道他们定是搬到自己送的别院里去了,心下腹诽张阿牛办事没个章程,搬走了也不知会自己一声,随即又想到,这倒也怪不得他,那别院自己都送给他了,人家想什么时候搬就什么时候搬,搬到宅子里过年自然是比在寄居客栈方便得多。
当下便又匆匆往城南的别院赶去。岂料又扑了个空,门房回话主人一家都走亲访友去了。慕容靖见不到张小虎,也见不到张阿牛夫妇,只得怏怏而归。
慕容靖想着时候还早,便吩咐赶车的陈二,“回府去吧。还可以去木府一趟。”
昨夜木府派人送来了屠苏酒与那些药物,慕容靖想着去道个谢。那些药物他虽然还没有用过,可那小神医所研制的生肌膏与西黄丸却是供不应求的良药。小神医出品,必然不凡。
岂料这一次又扑了个空。管家回报,木扶出门拜年去了。
慕容靖有些失望。
回府时慕容靖忽地想到一事,问身边跟着自己的郭管事,“今天不是大年初一吗?大年初一不是要呆在自己家里的吗?怎么一个两个地都不在家?还是在家却躲着不见我?”
郭管事心道,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地跑别人家去了。这话却不敢讲,只回话道,“大概是碰巧了,张家与木家都不是上京城本土人士,不懂得这里的规矩。”
慕容靖这才心里好受了一些,又想张家人因慕容芙的事躲着不见他或许还有可能,那小神医却没有什么理由要躲着他。
两人进了角门,却见一个丫鬟模样的人上前来,一脸焦急地说道,“老爷可回来了,大小姐请老爷快快到松鹤堂去。”
慕容靖看了这丫鬟十分眼熟,在慕容瑰身边见过的,心里格蹬一下,立马想起昨夜慕容云手指头上的血来,问道,“怎么了,老夫人出什么事了?”
那丫鬟道,“老夫人没事,是张家上门退婚来了。”
慕容靖脸色一变,拂袖快步往松鹤堂而去。从来没有觉得从角门到松鹤堂有那么远,脑海里时而闪过沈娘最后日子里的柔弱苍白的面孔,时而又是慕容芙娇媚可爱的脸庞,渐渐的两张脸重合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他只知道,张小虎是沈娘选定的人,芙儿的亲事,是沈娘的遗愿。他本想护沈娘周全,结果却让她在自己怀里死去。他许沈娘正妻之位,结果沈娘死时,还只是一个小妾,牌位都不能进慕容家的祠堂。
跨入松鹤堂时,厅里头已坐了许多人,慕容靖一眼就看见了阿牛媳妇,穿了一件大红的貂皮袄子,头上满是金灿灿的头钗,一手叉着腰指着一个少女骂道,“呸,这些事情自然有你家大人做主,你一个庶女跳出来蹦达什么呢!你也是被退过婚的,你有什么可说的,八成也是做了跟慕容芙一样的事,我看你们慕容家的人就是不干不净的!”
那少女涨红了脸,眼圈有些红,却仍是倔强地不让泪花落下来,“张夫人,你也是一位官夫人,怎么满嘴污言秽语?我五妹妹向来洁身自好,怎会……怎会……”她嘴唇颤抖着说不下去,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老夫人身后冲出来,大声说道,“你这个老太婆才是不干不净的!我五姐姐是最好的,才不要嫁到你家里去!”
张夫人一听这小孩子说自己是个老太婆,哪里按捺得住,气呼呼地说道,“你家大人没教过你怎么说话吗,真是有娘生……”
“够了!”老夫人沉声喝道,说道,“即是如此,这门亲事不要也罢,我慕容家的姑娘,还没有沦落到上赶着嫁给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破落户。惜竹,拿庚帖给她,送客!”
“慢着。”慕容靖阻拦道。
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淡然说道,“靖儿,现在不是我不同意这门亲事,张夫人怎么样埋汰我慕容府的人,你也是亲眼看见的。”
老夫人原本就对慕容靖定下的这门亲事颇有意见。
“慕容老夫人,你好像不知道有句话叫做风水轮流转,我以前是破落户,以后就不是了,说不定哪天就成了皇亲国戚了。”张夫人想到自家儿子与刘四小姐的光明前途,哪里肯在口头上吃亏。
看到这样的张夫人,连皇亲国戚这样没脑的话都能说得出来,慕容靖忽然想起多年前穿了件素净的棉衫给沈娘端来一笼蒸地瓜的阿牛媳妇来。那时候的阿牛媳妇,眼神纯净,可这个时候的阿牛媳妇,却是那么地陌生。
再看看眼圈红红的慕容瑰,气得腮帮子鼓鼓的慕容韧,慕容靖按住想要一脚踹飞张夫人的冲动,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决意退亲,可是因为芙儿在外头的流言?本将军可以保证,我的女儿,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事,那是有人恶意中伤!”
张夫人道,“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张家可不要这种没脸没皮的人进门!”
慕容靖气得只觉得脑袋嗡嗡响,心里默念了两声沈娘,这才稍稍平静下来。这是沈娘的遗愿。那个如仙女般的女子。
“这是你的决定,还是阿牛的决定?阿牛呢,为何不来见我?”
张夫人道,“这自然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决定。庚帖给我!”她看着惜竹手中的庚帖。
“我不同意!你让阿牛和小虎来见我!”
老夫人看到儿子这般执拗,活像弃妇不能置信自己被离弃的命运,叹了口气,说道,“强扭的瓜不甜,我们芙儿没有这样的恶婆婆才是有福气呢。”说着眼神示意惜竹。
张夫人不等惜竹递过来,便上前去一把抢过来,看了一眼,便递给身边的一个丫鬟。她不识字,特地带了个丫鬟来认庚帖的。看到丫鬟微微点头,她喜道,“多谢!这事可怪不得我们啊!你们家女儿不用来祸害我的小虎了!”
说着像怕慕容靖上来抢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慕容靖站了片刻,只觉得气往上冲,喉咙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