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夫人一怔，她与二夫人秦氏虽是妯娌，两人之间却也时常明争暗斗。她怎么时候会这么真诚地夸赞起自己来了。而且，这个时候夸自己，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但这一夸，还真的夸到了她的心上，她面有得色地接口道，“二弟妹好眼光。这镶嵌珍珠碧玉步摇是老爷请了玲珑阁名匠精心打造，镶嵌着的是名贵的南海百年珍珠，那碧玉是昆仑山下难得一见的……”

她滔滔不绝，面带得色，一双眼得意地扫向王姨娘，炫耀起当年自己受宠的时光里，慕容靖为她搜罗的这些名贵首饰。再怎么样，在这长房里如果活着的妻妾里，也只有她是得到老爷宠爱的，老爷以前能爱她，以后未必就不能再爱她一次了。随着她的炫耀，众人皆注目向她那一身精心打扮，还有着头上高耸的百合髻。这百合髻，形态确实好看，青丝盘绕如绽放的百合花，但梳起来却是十分繁复，平时请安也不见她梳这个发髻。

秦氏笑道，“果然如此，大哥这般疼宠大嫂，大嫂真是个有福气的。可惜大哥此时征战沙场，若是大哥能看到大嫂这盛装打扮的模样，定会十分疼爱，府里说不定又要添丁进口了呢。”

慕容夫人佯装羞涩，“二弟妹就会打趣我。”昂头看了老夫人身侧站着的王姨娘一眼，见她只穿了件水白绫裙，不施脂粉，脸现几分憔悴，比起自己的精心装扮，谁高谁低，一看便知。她觉得高压了王姨娘一头，昨晚极恨王姨娘却不敢明着对付的憋屈终于得到一些释放，心里暗自得意，完全没有注意到老夫人的脸色越来越沉：靖儿不在家，她如此盛装，是想给谁看？这才是她请安姗姗来迟的真正原因吧。

“你今天的百合髻，是寻的哪个伶俐的丫鬟替你梳的？便是已出府的蔡嬷嬷，以前给我梳这个头，也得花上一柱香的时间呢。”老夫人和蔼地笑着，“靖儿媳妇，你这身打扮，可花费了不少时间吧。”

“可不是，这前后耗费了儿媳近一个时辰的功夫呢。”慕容夫人没有多想便说道，话语才出，便见三夫人南宫氏掩嘴而笑。

老夫人横了南宫氏一眼，声音变得严厉，“你方才不是说，你爱女心切，伤心过度，一夜不寐，这才姗姗来迟吗？能花了一个时辰来梳洗打扮，我看你根本就没有半点伤心过度的样子啊？欧阳莲，你是不是觉得我老太婆老糊涂了，好糊弄是不是？”

“啊！不，不是这样的！”慕容夫人如梦初醒，才知道刚才南宫氏为什么掩嘴而笑了。那二夫人秦氏夸赞她，原来安的是这样的心！

可是，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经迟了。她那头上的镶嵌珍珠碧玉步摇，就是对她的晚晃晃的讽刺。老夫人对她不喜，她在老夫人面前向来如履薄冰，生怕一个行差踏错，被老夫人拿走了管家权，没想到，她这般小心翼翼，到底还是被老夫人挑出错来。

慕容芙一直站在下首，像个布景似的听着她们唇枪舌剑地斗，没有人注意到，她藏在手下的袖子微微一动，一股极淡的异香便在屋里飘开来。

“不是这样的，那又是怎么样的？”老夫人沉着脸说道，“你一个当家主母，还不如柳真一个妾贴心懂事。你看看柳真，月儿差点容貌被毁，她自然也是忧心忡忡，一夜安抚月儿，天一亮便又赶着来给我请安。不是我说你，你若能有柳真的一半，这府里也不会这样乱糟糟的了，出事的都是你们长房的丫头，先是五丫头落水，接着二丫头脸受伤，三丫头受惊，接下来是不是应该到大丫头了？你这个嫡母是怎么当的？”

老夫人劈头盖脸地骂下来，慕容夫人只觉得脑中乱哄哄地，她十分不服气，柳真柳真，这老不死的心里只有王柳真！她做错了事，老夫人骂她，她也只能忍着受着，但老夫人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责她不及一个小妾的一半，她怎么能忍？这叫她以后还怎么掌家，怎么当这府里的当家主母？

不，再不能忍，也要忍着，谁叫她不得宠呢，她已失了丈夫的宠，不能再逆了婆母的意，否则，她在这将军府里，将是寸步难行！

慕容夫人紧紧咬着嘴唇，手指甲都深深地陷进了肉里。她只觉得脑中一热，全身热哄哄的，以往老夫人对她的诸多苛责都一起涌现上来，让她突然有种想哈哈大笑，怒骂出心里话的冲动！她也不知道这种冲动从何而来，只觉得不吐不快，不笑不欢！

“我听说你这几天在上蹦下跳，想要跟南宫世家议亲来着？那南宫家是十家世家之一，你只管把府里弄得鸡飞狗跳，还把目标瞄准了南宫家的嫡长女，也真亏你想得出来，也不怕人家笑话。这五丫头、三丫头、二丫头竞相出事的事情传出去，哪家的闺女还愿意嫁进这建威将军府里来？我把这建威将军府交到你手里，你如今弄得府里乌烟瘴气的，成个什么样子？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你乱管！大丫头也到不小了，也没见你这嫡母为她张罗一下，成天只知道忙呼着慕容云的事。”老夫人越说越生气，“罢了，我看你一个人也管不好这府里的事，这建威将军府是靖儿流血流汗挣回来的，不能断送在你这妒心极重、不明大理的人手里。以后就让柳真协助你管家罢。”

慕容夫人只看见老夫人的嘴唇在动，她根本没有听清老夫人在说什么，脑中已经被她心中千万个呐喊着的声音充斥着，只看得见老夫人的嘴唇一张一合，脸上怒色。不知为何，她只觉得整个脑袋好像要爆裂一样，必须要把那些在脑中呐喊的声音给放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松开了紧攥着的拳头，一个愤怒的声音从她喉咙里跳了出来，尖锐的声音响遍了整个屋子：

“你个老不死的老太婆！我忍你很久了！你为什么要处处针对我，处处抬举那个贱人！我才是慕容靖的正室啊，你竟然说我不如她？你这是要宠妾灭妻吗？竟然想要不顾我身后的欧阳家，把我休了，好把这个贱人扶上正妻之位吗？哈哈哈哈，我告诉你，老不死的，你的阴谋是不会得逞的！”

慕容夫人原本是一脸委屈神色，这时边笑边骂，脸上的神色有些扭曲，十分疯狂，像一个失去了理智的疯子。她平时都是一副端庄的主母形象，这时忽然变得比泼妇还泼妇，饶是老夫人见多识广，也不由得一惊，扶着椅子，惊愕万分地站起身来。

“夫人，夫人可不能乱说呀！”成嬷嬷吓坏了，下意识地上前去摇慕容夫人的身子。慕容夫人却恍无所觉，索性抬起手来指着老夫人哈哈笑骂，“老不死的，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了，没话说了是吗，心虚了是吗？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当初我嫁进府来，老爷多疼了我几分，你个寡居的老女人便看我不顺眼，处处挑我的毛病，我才过门一个月，你就说往我房里塞人，塞了两个通房丫头还不算，又抬了一个王姨娘。你看看，她们还有谁能活到今天的？这王姨娘，要不是有你护着，也早就……”

成嬷嬷着急万分，再也顾不得尊卑有别，冲过去一把捂住了慕容夫人的嘴巴。然而慕容夫人那已说出的话，却是人人都已听见了，人人面露震惊之色，只有下首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的，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愤恨。这两人位置最靠后，简直都和丫鬟们站到一条线上去了，穿得又十分朴素，慕容芙是到后来才发现的。她估计这十三四岁的姑娘应该是府里的大小姐了，而那小男孩，便是慕容靖的小儿子，在府里论齿序是三少爷。

妻妾之斗，在大宅院里向来都有，但却没有敢这样无所顾忌地摆到明面上来的，慕容夫人口无遮拦地说出来，又以那样一种张狂的方式，让在场的人怎么不震惊？便是二夫人秦氏也不禁佩服慕容夫人手段毒辣。二老爷房里也有两个姨娘，秦氏却也只敢使点小手段，要人命的事情，她是只敢想不敢做的。

“你，你……你疯了！”慕容夫人的嘴被捂上了，老夫人这才从嘴里颤抖着挤出来一句话。她虽是粗鄙武官的女儿出身，可自建威将军府建府十多年来，接触的都是些贵夫人，几时见过女人这般发狂撒泼的？何况这人又是一向对她表面上十分恭顺的大媳妇！

慕容夫人被成嬷嬷捂住嘴，却仍是不安生，眉毛倒竖，挣脱不开成嬷嬷，竟然张口咬了她的手，只听得成嬷嬷松开了手，手上鲜血直流。

“来人呀，快来人呀，大夫人得失心疯了！”二夫人秦氏大叫起来，下首的一些婆子们这才上来，看着慕容夫人嘴角流着一抹鲜血，哈哈大笑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都是觉得十分恐怖，但在老夫人、二夫人、三夫人的齐声催促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冲上去，抓手的抓手，抓脚的抓脚，摸腰的摸腰，夹杂着慕容夫人“你们这些刁奴，竟敢对本夫人无礼！”的叫骂声，一时之间，屋里人昂马翻，鸡飞狗跳。慕容芙看到那四五岁的小男孩子嘴巴一扁，似乎要哭起来，赶紧举起袖子挡住他的眼，说道，“不要看，失心疯呢是一会就好的。”

手牵着小男孩的姑娘对她投来感谢的目光，慕容芙微笑回应。这应该是她的大姐姐了。她没听说过这位大姐姐有过欺负“自己”的劣迹，那么，她也就不会把这位大姐姐列为敌人。而被她列入“敌人”名单的人会怎么样呢？看那被婆子们按住的慕容夫人就知道了。慕容芙嘴角掠过一丝得意的微笑。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慕容夫人的“失心疯”是怎么回事了，以为她亲手奉上的茶是好喝的吗？慕容夫人喝了她敬的那杯茶，到了老夫人屋里，慕容芙再散出一种奇异的香粉，便使得喝过茶的慕容夫人神经中枢极度兴奋，狂躁不安，把埋藏在心里的那些真心话都吐露出来了。

“把她拉下去！拉下去，给我掌嘴三十！”慕容夫人终于被婆子们按住，老实了。老夫人看她安静了，这才想起要跟这个儿媳妇算算账，她居然敢骂自己是“老不死的”，怒从中来，喝着叫下人去掌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