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使得这冬夜更是罩上了一层浓浓的寒意。这一夜慕容芙并未归府，而是守在鹤王府观察情况。鹤王府里，大少爷皇甫江的住处外头是灯火通明，平时值夜的榻上坐着鹤王爷夫妇，而丫鬟也时时走进走出，不停地忙碌着。

皇甫江虽然睡着了，睡梦中也颇为平静，不似之前那样每隔一会儿就要咯血，可鹤王爷夫妇的心仍然悬在半空。

木扶大夫说了，要等过了今晚再说。虽然没有明确清楚，若是能熬过今晚会怎么样，可是鹤王爷夫妇都是一致地往好的方面想着。

在木扶大夫到来之前，皇甫江已经到了用百年老参来吊住一口气的地步了，甚至未必能等到鹤王妃回来见上一面。而此刻皇甫江能够稳定下来，安安静静地睡着，已经是一个好的开头了。他希望这个好开头，能够引领来一个好的结果，可又十分害怕，担心自己这是空欢喜一场。

毕竟皇甫江的病，并非一年两年，而是自幼累积而成，长年如此，只是近来症状越来越严重，竟然来不及活到成年，娶妻生子，绵延子嗣，便已危在旦夕。

慕容芙手边的药材并不足，有一些药材因还不为峰云国的大夫所认识，因此药铺或是鹤王府的库房中都没有，只能写好了方子派小金子回木宅去取。取回来以后，让小银子亲自守着药罐，慕容芙亦在旁边盯着，每隔一个时辰，便要让皇甫江喝下一次。这忙忙碌碌下来，不知不觉已经是到了半夜，皇甫江都醒来喝了药便接着睡，也没有咯血。

而之前的两个太医，没有鹤王爷的命令，也没能离开府邸，再加上他们也好奇这个传说中的小神医能用什么方法来医治皇甫江身上的莫名奇症，于是便也留在了府中。

当天彻夜不眠的人，又何止鹤王爷、鹤王妃、慕容芙等几个守护在皇甫江身边的人。在鹤王府的霞飞阁，欧阳侧妃辗转难眠，在绵软的床上翻来覆去，房中烧着地龙，自然是温暖如春，暖洋洋的，她却是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凉。

十三年了，她自花季妙龄入府，进入这鹤王府，已是十三年了。当时鹤王还不是鹤王，而是二皇子，是当时的皇后所出，身份地位都是极为尊贵的。

姐姐欧阳莲嫁入慕容府时，抬了二十四抬的嫁妆，欧阳莲穿着大红嫁衣，新郎骑着高头大马前来迎亲。那时候她的父亲尚是个极不起眼的小官，而当时的慕容靖已经是从三品的将军了，可以算得上得嫁得不错。可她呢，身为庶女，因当时的二皇子一句话，便要了去，连一个妾的名头都没有，没有嫁妆，也没有随身侍候的丫鬟，一顶粉红小轿，便将她送入了二皇子府。

只身一人进了二皇子府，又是低贱的侍妾身份。她费尽心思，讨得了鹤王爷的欢心，在众多的姬妾当中脱颖而出，从侍妾一步步升为小妾，一年后顺利生下儿子，被鹤王爷抬为侧妃。

生下儿子那一年，先帝殡天，新皇即位，封二皇子为鹤王爷。圣旨来的那天，正好她生下了儿子，鹤王爷双喜临门，欢喜莫名，为儿子赐皇甫喜，表示他内心喜悦、吉祥顺遂之意。

昔日在娘家，生活在嫡姐欧阳莲的阴影之下，并不曾想过会有这一天。原本以为主母会随意给配个哪家的庶子了事。没想到会将她送给二皇子府，她从无名无份的侍妾，一路爬到侧妃，知道这已经是她的终点——她的出身，与正妃相差太大，注定不能成为正妃，能成为侧妃也不错了，毕竟也是上了皇家玉碟的。

可是……谁能又说那就一定是她的终点了呢？光靠她的话，或许就是终点了。可她还有个儿子。

鹤王爷喜好酒色府中姬妾众多，有侍妾、幐妾、婢妾、贱妾莺莺燕燕，生了儿子的妾也不少，却都是先后夭折了，目前府里只有皇甫江与皇甫喜两个儿子。皇甫江是嫡长子，年已十三，鹤王爷却迟迟不立世子。原本是看着皇甫江身子骨不好，世子之位便一直悬空着。

世子之位悬空，这种事情原本也正常，因孩子不容易养活，夭折率太大，等孩子长大再请封世子，这种先例各朝都有，并不是鹤王府的首创。可一转眼，皇甫江都十三岁了，世子之位却还未定下，这倒是有些少见了。

鹤王爷虽是闲散王爷，但他沉溺酒色，对朝事并不关心，因此皇上对他颇为优待。更何况，鹤王爷与皇上皆是太后所出，看在太后的情份上，鹤王府圣眷甚隆。欧阳霞入了鹤王府后，过的可谓是锦衣玉食、威风八面的生活，除了需要在正妃面前低头之外，倒也没有什么烦心事了。

从一个小小侍妾，爬到侧妃之位，在后院争宠的胜利，使得欧阳侧妃的野心，悄悄地膨胀了。她不可能直接成为正妃——但此事皆在人为，因她有一个最大的倚仗：她的儿子皇甫喜。

事在人为。当初她被送入二皇子府的时候，谁又能想得到她能爬到今天的高位呢？比如今天，那个病歪歪的皇甫江，若是就此把血吐尽了……眼看就快不行了，就是差那么一口气，差那么一口气就没了啊！

那她岂不是梦想成真了？皇甫江没了，鹤王唯一的儿子就只剩下皇甫喜，那世子之位，当然是毫无疑问地由皇甫喜来坐了。

欧阳侧妃一想到这个，就气得无法入眠，两眼盯着黑乎乎的账顶，听着外屋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平时听着不过是细微的响动，此刻却无限放大地出现在脑海，让她的思绪无法停止。

就是差那么一口气啊！看着明明是回光返照的样子了，可那个木扶大夫一来，就坏事了。虽然还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可她心里有种预感，皇甫江，这次多数是死不了了。

可是，那世子之位，她等不及了。这木扶大夫，她曾经听宫里的夏贵妃提起来过。木扶大夫把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德妃救回来了，让夏贵妃也是恨得牙痒痒。欧阳霞现在也亲身尝到了这种牙痒痒的滋味，恨不得那个小大夫上京城消失！

欧阳侧妃一直睁到，直到窗花外透出了一点光。天马上就亮了。思考一夜，却是思考不出什么结果。她虽然极希望皇甫江死掉，好为她的亲生儿子让路，可这些事情，不能做得太明显。务必要超级小心谨慎，一旦做了，事情没考虑周全，出了破绽，那便是自掘坟墓了。

想到这里，欧阳侧妃翻身坐了起来。“来人。”

当值的小丫鬟走了进来，“王妃可是要热水？”

只要不当着正妃的面，院子里的丫鬟都是称呼她为王妃。侧妃？谁也不敢这样称呼主子，虽然那才是她真正的身份。哪怕是外人，也未必会加上一个“侧”字，而是称呼她为“欧阳妃。”

只在那些与她做对的，看她不顺眼的，或许是地位远高于她的，才会轻蔑地喊一声“欧阳侧妃。”

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欧阳霞内心喜得像捡了几十万两银子似的，她终于爬到侧妃这个位置了。可时间一长，这种喜悦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恼怒与长居于人下的憋屈不甘。

此刻，听到丫鬟的一声“王妃”，也令她咬紧了牙关。王妃！鹤王妃！

“你遣个人去大少爷那边打听下消息，那边有什么动静，速来回我。”欧阳侧妃说道。

“叫秋菊来给我梳头。”

丫鬟应声出去了，而秋菊则跟着另外一个贴身丫鬟进来，给她端了热水洗漱。

皇甫江尚在病中，这种情况，她也不宜修饰太过，以免显得扎眼。头上只简单簪了支翡翠钗子，穿月白色绣石榴花暗纹苏缎长裙，再套一件貂皮斗篷，略施薄妆，对着铜镜细细看了一番。

“春柳还没回来么？怎么问个消息问这么久？”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才提到春柳，春柳就进来回话了，“王妃，大少爷醒来便说饿，鹤王妃正吩咐了人做早膳呢。”

“做早膳？”欧阳霞的脸冷得像要冻成冰块。

“是的，只是那位小大夫说大少爷吐血后第一餐马虎不得，特意派人去木宅接了位擅长药膳的厨娘过来掌勺。我来时候，正好遇见人把那厨娘带往大少爷的留江苑呢。”

“知道了，你下去吧。”

欧阳霞回过头来怔怔对着铜镜半响。不，不可能，那皇甫江凭什么遇到这样的好事？明明都只剩下一口气，怎么忽然间没人事似的嚷肚子饿，要吃饭了？

不可能的，定是这小丫鬟一个消息都没有打听好。欧阳霞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去了留江院，进了屋就看见鹤王爷脸上似带了些笑容，把她最后一丝希望都打破了。

“霞儿，你来得正好，我正有好消息告诉你，江哥儿他熬过来了！他熬过来了！”鹤王爷迫不及待地要欧阳侧妃分享他的喜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