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濯冰此时已经吓得脸色全无,瑟瑟地躲在母亲怀里发抖了。老太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因为从来没见过儿子发这么大的火儿。整个亭子又静了下来,只剩下甄氏一声接一声地抽泣。
温老爷缓缓地坐了下去,脸色沉凝道:"我现下只想一家安安乐乐的,如果谁还想在这个家闹出点什么来,我劝她尽快滚,我不会再留情面了。行了,让戏台子热闹起来,好歹是年三十,不要这么冷清。庭奉?"
"在呢!"温庭奉连忙应声道。
"去,跟班主说唱一出热闹的八仙过海,唱好了,每人五两打赏!"
"好嘞!儿子这就去!"温庭奉不屑地朝甄氏笑了笑,撒着小腿儿跑去了。
不一会儿,那台子上就啰唣了起来,瞬间将亭子里冰冷的氛围打破了。温庭悦和五娘扶着甄氏温濯冰回院子去了,其余人照旧看戏,就如同刚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
云云也回了院子,她那散乱的头发总得好好打理一下。正梳着头,万氏敲门进来了。她忙起身道:"姨娘怎么过来了?戏不好看吗?"
"我来瞧瞧你。"万氏走过去,摁着她坐下道,"那戏看了千百遍了,我自个都会唱了,你说还有什么看头呢?我来瞧瞧你这头发...可惜了,好好的一头青丝弄残缺了。你说你又是何必呢?也没人逼着你嫁不是?"
云云垂头拨弄着头发丝儿,略略伤神道:"还是说清楚得好,省得这个惦记那个念叨。"
"你一心都为了庭笙,这心思府里谁看不出来?即便阿箫走了,你也没跟着去,你那份心不用说也是赤胆忠心。只是有人...唉,种要盯着庭笙不放,把庭笙当成了毒疮恶疤,总想撵了出去,如今倒好,反而自己落了一身泥。"
"姨娘,我自己来吧..."
"你歇着。"万氏拨开云云的手,用梳子替她理着头发道,"我喜欢替人张罗头发,挽髻子我最在行了。"
"那怎么好?"
"有什么不好的?咱俩虽相处得短,但也算投缘了,你就只当我是个姐姐好了。"
云云没再矫情,放下手来,看着镜中说道:"今儿老爷对甄夫人是下狠手了。"
"也是她自己作孽。其实呢,老爷最气的不是她,她的性子手段老爷会不清楚吗?老爷要计较早跟她计较了,等不到今时今日,老爷最气的是濯冰。你说好好一个姑娘家,给她调教成了什么样?拿灯笼烧人孩子,推孕妇下水,件件都是伤天害理的事儿,老爷能不气吗?"万氏摇头道。
"七小姐倒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狠毒些,这像谁呢?"
"濯冰能有今日这性子脾气一半儿是得了她娘的真传,另一半儿是跟那太夫人待久了的缘故。"
"太夫人?"
"太夫人一直很宠着濯冰他们那房,对濯冰更是溺爱,常常把濯冰叫过去作伴。那老太太行事也很霸道,再加上有些尖酸刻薄又小器的性子,久而久之,濯冰也学上了。"
云云轻蔑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
"这回老爷是发了大火儿了,估摸着她们也该好好反省反省了。若再生事端,老爷铁定是不会留情面的。"万氏替云云挽好了一个独角髻,拿银钗固定好后问道,"这式样喜欢吗?"
云云点头笑道:"喜欢,姨娘就是手巧。"
"我就只剩这点手巧了,别的我也不会。"
"还在想着刚才老太太那话呢?"
"她说得也没错,我的确不会管,也管不好。等年过了,我就去跟老爷说,还是让濯熙和思婵两人打理吧!"
正说着,庭笙和庭善两兄弟哈哈大笑地进来了。万氏笑着数落道:"真是没个样儿!这儿是云云的卧房,你们俩大小子来干什么?"
庭笙一屁股坐在榻上,乐呵呵道:"可笑死我了!从前读书读到一物降一物的时候,总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降法,今儿可算见识了!"
"是呢!"庭善挨着他哥哥坐下,乐不可支道,"娘,您刚才走了可没瞧见好戏,太逗了!"
万氏问道:"怎么逗了?"
庭善道:"大伯娘来了!"
"她来了?是来接奶奶的吗?"
"可不是吗?奶奶还不肯走,死活都不走呢,大伯娘就问她:'为什么不走?';,她说:'我二儿子家好着呢,为什么非要跟你去那边?不去!';。"
"那是接走没接走?"
"我来说吧!"庭笙满脸笑容道,"大伯娘后来又说了:'娘,这大年下的,您这么给您大儿子打脸,您是跟他有多大仇吗?您是有儿子的,您大儿子还活生生地在那儿呢!哪日他要挺了尸了,您再过您二儿子这儿来享福就是了!';,哈哈哈哈!那大伯娘可什么都敢说啊!"
云云转身问道:"真的啊?"
庭笙乐得拍起了大腿道:"一字不差,我都记下了!那奶奶还不肯走,大伯娘也耍混了,往那旁边一坐,吩咐堂姐说:'濯宣,回去把我的铺盖卷弄这儿来!';,那奶奶就问了:'你还上老二家来待着?你好意思吗?';,大伯娘说:'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得到您跟前尽孝呢!您到哪儿我就得到哪儿,我不能让人落了话柄说不赡养婆婆啊!反正老二家大业大,房子多得住耗子,我来占一间碍不了什么事儿的,是吧,老二?';。"
"哈哈!"云云乐道,"那老爷怎么说啊?"
"这时候老爷怎么会插嘴?"万氏笑着说道,"由着她们婆媳闹腾去,吵完了还是得跟着大嫂回去的。那老太太最怵她这个大儿媳妇,那大嫂也是个急脾气,什么都敢拿出来说,老太太一惹急她,她就把老太太从前偷人鸡摸人兔的事儿拿出来说,气得那老太太三两日都睡不好。"
"姨娘说得是呢!那奶奶脸都气变形了,我来府里这么久还没见谁把她气成那样过!"庭笙大笑道。
"后来呢?"云云追问道。
"后来?后来那奶奶还是说不走,大伯娘可不管她那么多了,让两个粗使的婆子架了她就走,这会儿应该都出府门了!可笑死我了!我太喜欢这大伯娘了!"
"往常没见到过呢!"
"前一阵子送她三女儿出嫁去了,最近才赶回来过年呢!"万氏道,"她一不在,那老太太总是要招点事儿出来,她一回来,老太太就能老实一阵子了。我看,老太太有一阵子不会上咱们这边来了。你们俩也别顾着在这儿笑了,快去陪着你们爹,今儿他生老大的气儿了,我们这头弄完就来!"
"好嘞!"俩小子一阵旋风似的又跑了。
老太太被大儿媳妇接走后,戏台子上又再唱了两个段子,然后李思婵就张罗着开席了。正在醉花阁里张罗时,万氏和云云来了。李思婵笑着迎上来道:"姨娘,正好有个事儿要跟您商量一下。"
"什么事儿?"
"一会儿就要开席了,您说要不要去请请二娘?"
万氏想了想道:"请还是得请,只是咱们谁去都会让她觉着碍眼,庭悦这会儿肯定还在她院子里,你派个人先去跟庭悦说,让庭悦代为转达。"
"我也是这么个主意,我这就派人去!"
李思婵派去的人到了甄氏院门口,看阿南在院子里,便上前嘀咕了几句。阿南点点头,打发那人先走了,然后走到甄氏的房门前敲了敲。
这时,温庭悦正在房内,打开门问了事情,又关上门道:"娘,收拾收拾,团圆饭那边来请咱们了。"
甄氏像个泪人似的,憔悴地靠在软枕上,手里的丝帕都湿透了:"还去什么去?别人家团圆与我有何干系?"
"娘,您也一把岁数的人了,您觉得这时候闹这脾气合适吗?"
"怎么合适?"甄氏双眼红肿地转头气愤道,"我这脸还能出门儿吗?别说府里的大门,就是这院门我也出不去了!你爹这回是真真地狠心了,他不拿我当自己人,我还去干什么?我去给他添堵吗?"
温庭悦坐下道:"那您可知道爹为什么这么生气?"
"不就是为了那个蔺碧儿和小野种吗?"
"您能不能别满脑子的蔺碧儿和庭笙?您说自打庭笙来了,您做什么事儿都没分寸了,您还是从前那个雷厉风行的甄夫人吗?"
"我还是什么夫人?"甄氏又抹泪道,"我就是个妾!你娘我就是个妾!"
"唉..."温庭悦扭脸道,"真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了!您今儿要不去这团圆饭,您往后更没脸面见爹了,您既然都不愿意见他了,那又何必留在府里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明儿就收拾东西走!离了温府,我还不信我活不下去!"
"您能别说这样赌气的话吗?您离了温府能去哪儿?回老家吗?"
甄氏拿丝帕掩着双眼,呜呜地哭了两声道:"要不然你让我怎么办?我这如夫人的身份一去,我还算什么?全府,乃至整个隆兴城都会笑话我,我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