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牧青有私心毋庸置疑。但他却抓住了青陇山中族人的心理,这里没有人会答应他们的王离开。或许珍珠并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王,在山中,齐长老与石牧青分管着政务和军队,山中的诸多事宜并不需要珍儿操心,而珍儿也无心去管这些个事情。她对权力毫不挂心,她关心的只是山中族众是否真的衣食无忧、幸福快乐。但她是他们精神上的领袖、慰藉和依托,他们是真心虔诚地对她顶礼膜拜。石牧青非常明白这一点,也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
从他第一次见到珍珠,她就闯进了他的心里,他眼睛永远追随着她,她走到哪里,他就跟随到哪里。他知道有东方长灏这个人,但他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一个投靠了匈奴的汉人,为人不耻,即使珍珠和他有什么旧情,也不足挂心。
他也知道珏,他当然记得珍珠醉酒的时候口中声声喊着“珏”“珏”那种痛心疾首的样子。那时候他很奇怪,珍珠嘴里的珏难道是百年前他们的麒麟王玉秀珏么?不,当然不可能!石牧青与齐长老等人不同,他是汉人,纯粹的汉人,他的身体里没有一滴胡人的血液。所以,他并不像山中族人那样,真的以为珍珠就是麒麟王转世、或说珍珠是麒麟王的传人。他倒相信珍珠所说的,一切都是巧合、巧到令人不可思议。但既然众人都尊珍珠为麒麟王,他又为何要反对?山中缺少一个精神上的领袖,这个领袖不会是他石牧青,那么还有谁比珍珠更适合?更何况,珍珠入了他的眼、进了他的心,他知道她心中有那么一个人,但那又如何?只要她在青陇山中,只要她在他的身边,他相信他有办法让她喜欢上他、爱上他。
但珍珠似乎对谁都一样,她是所有人的好姐妹,对谁都亲如一家人,她受到族中所有人的爱戴!她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也包括他。不是不气馁,但他以为他有的是时间和机会。然而现在,石牧青不能不承认,他输了。从他看到夏珏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输了。心服口服么?是啊。但他会放手么?不!珍珠属于青陇山,她不能离开这里,这是她的宿命。她心里没有他,没关系,得不到她的心,得到人也行。
夏珏在行辕中对着几案上朔方的地图凝神沉思。这个奇力单于的确不简单,他竟能联合胡地多个民族共同来犯。此番来敌兵多将广,五十万大军气势汹汹,大有不灭元昊朝誓不罢休之势。夏珏微微冷笑,可惜奇力单于气吞牛斗,奈何他集结的无非是一些乌合之众,那些林胡人、河羯人、西氐人多是屈于匈奴的彪悍蛮横,有多少是心甘情愿来被他匈奴驱使呢!夏珏的手指猛地指向地图上的乌尔城,这回他不会坐等匈奴来犯。
只是珍儿,你现在怎样了?你,一切可好?
此时珍儿立在月华宫后殿上,望着麒麟王的塑像发呆。麒麟王那高大的金身巍然挺立,可是为何即使是在自己的大殿上,麒麟王都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他的塑像的颜面上竟也带着面具!似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颜。珍儿摇摇头,麒麟王身上有太多的神秘解不开,然而她也无心去探究。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珍儿知道牧青来了。缓缓地回转身,珍儿平静地注视着来人。
“牧青,子义大哥在哪里?”
牧青淡淡地回道:“子义?就是王那夜带进幽泉谷的那个人?我早就派人送他出山了。”
“牧青,这不是麒麟大殿,你不用称我王。你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叫我珍珠?我们不是好兄妹么?为什么你突然和我这么生分起来?我哪里做错了?牧青!”石牧青这种生疏的口吻令珍儿很不舒服。她一直敬重牧青,当他是她的大哥。他待她一直很好啊,可为什么她回来后,牧青却待她疏远了呢?
石牧青看着眼前的女子,是的,他的心意她不明白。她是那么冰雪聪明的一个人儿,她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她不想明白?他淡淡地看着她,缓缓道:“山外来了消息,匈奴奇力单于联合了林胡、河羯、西氐、东岭西支各部、集结五十万大军,向元昊朝宣战了。”果然不出所料,珍珠眼中现出了焦虑的神情。
“牧青,传令下去,集合队伍,我们分三路出山往云山关支援元昊朝。”珍儿急切地看着牧青,而牧青冷冷地看着她,这种幽冷的眼神忽地使珍儿想起了东方长灏,他也是那么冷、那么冷地看着她,一直冷到她的心里,一直把她的心冻成冰。
“牧青,你想怎样?”珍儿平静了下来,却紧紧盯着牧青的双眼,想从中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石牧青并没有回避珍儿的目光,他默然地与珍儿对视,想着,我想怎样?如果他将他的心意说出来,会怎样?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他没有勇气,挑破了这层纸,恐怕他依然得不到,而他可能失去的会更多。当然不甘心,但这个女子岂是可以强迫的!并不是因为她是什么麒麟王。她表面上柔顺温婉,但当年她独闯秀海玉峰、斩白口虎、闯宫门,神色傲然地伫立在麒麟大殿上,他就知道,她傲骨嶙嶙,绝不会任人摧折。
淡淡地开口:“现在不是出兵的最佳时机,我们不妨先在山中观望,等到交战双方都精疲力竭时,奇兵一出,无往不胜。”
“牧青,你怎会这样想?你不会不知匈奴集结人马之众远远超出了元昊朝的兵力!我们在这里观望,就是在让那些边关战士枉死。牧青,你也是汉人,怎会坐视自己的兄弟同胞牺牲而不顾?”
“王,我的确是汉人,但我首先是青陇山的子民,我不能让山中族众白白去送死,我首先考虑的是麒麟王部的安危,至于元昊朝和匈奴之间的瓜葛,不触动我部的利益,我是不会去理的。当然今日王在大殿上说的话不无道理,匈奴若攻破元昊朝边关,必会对我部更加忌惮。但我部有天险可守、有林阵可依,我们有何可惧!”
话说到这个份上,珍儿已经明白,石牧青断断不会出兵。他所说的观望只是敷衍之词,而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坐视云山关被攻破而置之不理。为什么牧青会这样?她想起了大殿上牧青说的话:“怕只怕,大战得胜之后,我们的王会追随霁王珏离开吧!”是这样么?
珍儿直视着石牧青,异常平静:“牧青,唇齿相依、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若元昊朝边关被破,匈奴大军挥师中原,后果不是我们可以承受的。我们有天险可守、有奇阵可依。但牧青,你想过没有,若匈奴击破了元昊朝的军队,他们就再没有了顾忌!那时候,伐树、烧山、围困,我们还有什么可依凭?麒麟王部的声威自百年前深入人心,他对各族族众一视同仁、亲如手足,保我朔方之地人民不受虏寇侵扰劫掠、护我朔方之地数十年的平安幸福。直至今日,我朔方之地的人民仍对他心心感激、念念不忘。如今人人皆知麒麟王复出,在此危急之际,却坐视朔方动荡、人民苦楚而不救。牧青,难道你忍心让麒麟王失去人心、让朔方之地燃起熊熊战火、让匈奴铁骑挥师中原践踏我大好山河、屠戮百姓以至生灵涂炭么?”
石牧青哑口无言,在这个女子面前,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无知顽童、甚或是跳梁小丑!他避开女子濯濯的清眸,抬头却望见麒麟王高大的金身,他巍峨挺立、手持利剑、俯视着芸芸众生。那透过面具的目光是如此锐利,似乎要将他龌龊的心思洞穿!石牧青只觉后背冷汗淋漓,他一言不发,猛地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却听见身后传来清泠的声音:“牧青,我是麒麟王玉秀珍珠!珍珠不会离开青陇山,这里是珍珠的家,这里有珍珠的亲人,珍珠永远不会离开!”
石牧青身形顿了顿,随即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后殿。
一出殿门,却看见展方、葛豹、鲁岩等兄弟静静地立在那里。想必刚刚他和珍珠的对话都一字不漏地被他们听了去。这些人都是他一起长大的兄弟,他们自小就信任他、尊敬他、服从他。无论何时他们对他投来的目光中都充满了信任,而今他是否辜负了他们?是否他不配再做他们的大哥?
自从珍珠踏上了麒麟殿,人人的心中都起了波澜。他们和他同样护卫着她、跟随着她、陪伴着她。但他们似乎认定只有他才配的上她,他们乐见其成。但他却知道,他一直知道,在珍珠的心里,他和他们一样,都是她的兄弟、她的亲人,不分薄厚没有区别。珍珠心里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是他。
展方上前道:“大哥,我们……”
“鲁岩,你传令下去,天佐、天佑护卫队、左、右神武军在秀海紫风堂集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