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儿离了独孤骄,钻进了密林深处。这青陇山绵延千里,望不到边际,看不清路途。珍儿只觉奇峰异石突起,曲径幽深漫长,山间暮霭缠绕、虎啸狼鸣起伏。珍儿不怕!她抽出月华宝剑,坚定地望着群峰。
在山中珍儿兜兜转转,不意间发觉了个很有趣的现象。这山中有高峰、巍峨入云;有低谷、溪流环绕;树木高伟林立、遮天蔽日。人进了山极易迷路,辨不清东、西,找不到南、北。最初一日,珍儿竟绕着一个山头、一座林子,出入了数回。到了后来,她忽然恍然大悟,怎么这里树木生长不似天然,而是与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相符呢?
看出了门道,珍儿心中踏实了许多。师父仲达得青松道长真传,这太极八卦、奇门遁甲、排兵布阵乃是师父所长。平日她和夏珏一起习得,只是珍儿的心思都在大都放在捣药、制毒、解毒上,无事就想着姑姑制了毒,她该怎么解了,对这些不甚上心。而夏珏自她药翻了铁鹰等人后,却不许她再弄毒,逼着她来和他一起钻研古书。虽然无趣,她却拗不过夏珏。但真学起来,小小珍儿实在是聪明绝顶,将这“奇”、“门”、“遁甲”、“六仪”、“三奇”、“八门”、“九星”七十二局通途于胸,夏珏大奇、实在不得不佩服她!
而珍儿原以为这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乃是上古奇术、学了无用,哪知今天会派上用场!珍儿很快辨清了阴阳方位,找到了九宫八门的位置。而珍儿心中敬畏,这里树木高耸入云、岂能人为?而设局精妙、分明天工。走在山里,不见人迹,却总觉得有很多双眼睛藏着树木之后窥视着她。唉,珍儿再不敢四处乱闯,既辨明了方向,宿了一晚,便向西麓行去。
路越走越宽,视野也越来越开阔。珍儿心中好生疑惑,这山里、山外,景致实在是天壤之别。明明还是隆冬季节,山外早已冰冻三尺,而这青陇山中,溪流不辍,似有暖意,奇也怪哉?
珍儿马不停蹄,在林间奔驰。傍晚十分,只见前面一个山包,树林环绕,珍儿听见有人声传来、不免心中大喜。然而又不敢贸然上前,于是轻拍马首,小声唤着:“追风,追风,慢点、轻点,我们过去。”追风通人意,立刻放缓了速度、收了啼声,小跑上前。
林中已升起堆堆篝火,人影绰绰,谈笑之声传来,珍儿听得真切,乃是汉人的言语!心中狂喜,打马过去,然而快到近前时,只觉地下一陷,珍儿与追风随即向下沉去。珍儿明白,此地有陷阱,她一时不查误入其中。略一提气,珍儿飞离马背,跃上平地,而对面一声怒喝:“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敢独闯我们的山头!”霎时间,她被一群大汉围在中间,有两人已经弯弓搭弦、箭峰直指着自己!
火把闪烁,一时晃了珍儿的眼,看不真切对面的人。只听有人惊呼:“吔?是个美人!”
珍儿此时已经看清了这些人面目,他们都是猎户打扮、裘帽裘衣、足蹬皮靴、皮毛外翻,想是在山林中待得久了,个个须发长而蓬乱,正惊诧地打量着自己。一时间,珍儿不知说什么才好。
此时有人叫道:“少爷!”但见这伙大汉向两边退去让出一个通道,一个高大威武的男人阔步走来。
来人青色襦袍、腰系宽带、足蹬革履、头束黑帻,面容刚毅、目光如冰,神情冷峻,巍然伫立在珍儿面前,上下扫视着她。薄雾迷蒙了双眸,即使七年不曾相见,珍儿也立刻认出了来人,的的确确!东方长灏!
东方长灏看清了珍儿的面容,眸光中有一丝惊诧闪过,但瞬间恢复如常。他久久地注视着珍儿,神色慢慢缓和了下来,沉声发问:“你是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来此做什么?”
他不认识她了?他不认识她了?珍儿微微有些怔愣,随即想着这样也好,她只是想来看看他,看看他好不好。如今看到了,她也就放心了。眨了眨眼睛,逼退眸中的雾气,珍儿艰难开口:“我,我姓甄名茱,从中原来此避祸。”
“中原来此避祸?那你肯定走了很远的路吧?一个女子,真是奇了!”
珍儿听出他话音中的怀疑,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家门不幸遭遇惨祸,幸有忠心的仆人舍身相救,我才能到此。如今我已无家可归,不知公子能否收留我?”
东方长灏注视着眼前的女子,白衣翩然、亭亭玉立、粉雕玉琢、螓首黛眉、皓齿明眸、不免令人砰然心动,怎一个美字了得!
似曾相识!
而女子也对他凝神注目,一张凝脂般的小脸上,烟波水眸顾盼流转,竟有道不尽的哀愁蕴含其中。
暗叹一声,她终不是那个令他心心惦念、魂牵梦萦的人儿。
“你姓甄,家中遭逢大祸,莫非是汝南甄家的后人?”东方长灏猛然想起,两年前曾听说汝南甄家获罪朝廷,被抄家发配戍边,才有此一问。
而珍儿并不知什么汝南甄家的事,一时愣在当场,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应对。
此时旁边一人说道:“甄姑娘,你也不必隐瞒身世,汝南甄家获罪朝廷,早就天下人皆知了。”接着那人又转向东方长灏道,“少爷,她一个女流之辈孤身在外,实属不易。同是沦落之人,能帮我们就帮她一把吧。”
东方长灏微微颔首,道:“我这里生活很是清苦,你受得了吗?”
珍儿连忙答话:“多谢公子收留,小女子不怕吃苦!”
“那就随我来吧。”
珍儿留在了东方长灏身边。正如她所说的,她只想看看他,看看他现在怎么样、看看他过得好不好。然而看到了之后,珍儿心里便酸楚难过得无以复加。因为东方长灏过得很不好,他的境遇窘迫超乎了珍儿的想象!在这青陇山西麓的山林中蛰伏着他们百余人,这些人都是东方家族忠心耿耿的属下、东方太守遇害,他们大义凛然、义不容辞地救出了东方家惟一的血脉,逃匿到这密林之中。当年他们都是不顾身家性命保护着东方少爷逃出来的,叛逃的罪名加身,以至于妻离子散。如今他们终日躲在这山林之中,靠狩猎为生。既要防范官府的缉拿、又要小心匈奴、东岭人的掳掠,日子艰难而清苦。
这不见天日的日子究竟要过多久呢?其实,在他们所有人的心中,都期盼着朝廷的恩泽、希望当朝能够查明东方太守乃是遭受冤屈、能够为东方家平冤昭雪、还东方家一个清白。而他们也就能获得赦免、重回家园与妻子团聚。然而五年了,他们逃进深山五年了,穷苦困顿、沦落潦倒,却始终盼不到天恩。失望、无奈、不平、愤怒、仇恨越积越深!
而东方长灏呢?珍儿努力在自己的记忆中寻找灏哥哥的影子。灏哥哥与她共骑通体漆黑的西域战马“雷霆”在皇家园林里奔驰狩猎、灏哥哥带她到月西楼品尝只有皇族贵胄才能吃到的美味八珍、灏哥哥与她同游羡鸳湖赏湖光山色……天!珍儿忽然心痛如裂,那不是灏哥哥,那是珏!那是珏!那是珏!
伫立在翠晓崖上,望着起伏的山峦,此时旭日东升,珍儿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她忆不起东方长灏的影子,她想起来的都是和珏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泪水滑下脸庞,珍儿对自己说,珍儿不后悔、不后悔,即使岁月能回头,她仍会手刃镇远王,她仍会射杀季福璇。只是为什么心会痛,一直痛,痛彻心扉、痛入骨髓!
“甄姑娘,原来你在此,我一直在找你!”身后传来了东方长灏寂寥的声音。
珍儿赶快拭去了眼泪,回身微笑道:“东方公子。”
东方长灏迈步上前,审视着珍儿:“你哭了?是思念家人了么?”
这是关心的话,可为什么语调冰冷?珍儿抬头怔怔地看着东方长灏,他魁伟挺拔、目光冷峻、神情肃杀!他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灏哥哥了,在他的眼中,再也找不到半点柔情。从何时起,灏哥哥的心竟如磐石般冷硬!她来此将尽两月了,从来没有见东方长灏笑过!是她害了灏哥哥么?如果灏哥哥不与她定亲,东方家就不会遭此大难。她是罪魁祸首啊,她难以排解心中的愧疚,她该如何偿还?
珍儿没有回答长灏的问题,许久缓缓开口道:“东方公子,你找我有事么?”
东方长灏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她的脸苍白如纸,眸中泪光晶莹,永远有淡淡的忧愁蕴含其中,分外惹人怜爱。东方长灏箭步上前,伸出一双有力的臂膀将珍儿揽入怀中,明显地感觉到女子的颤抖无助。但珍儿并没有挣扎,她忽然感到,冥冥之中命运已经替她安排好了,她挣不脱,再也无力挣脱了。
东方长灏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要你做我的女人,我们今晚就成礼!”珍儿身体一僵,半晌没有说话。
珍儿心里明白,东方长灏不是来求婚,只是来宣告一个事实,那就是她必须做他的女人,不能拒绝、别无选择。珍儿心中明白,到了此时此地,她已无路可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