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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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昊帝国炎武三十一年八月初八,江南繁华之地九阳郡明扬城。

当地士族名士仲厚梓之长女仲颖文下嫁同为当地的士绅望族闵之行之子闵坤杰。名门望族联姻已经被街头巷尾寻常百姓津津乐道不知有多少日子。如今喜事临门,闵家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已经出发,一路之上爆竹声声,道路两旁围观的人们越聚越多,赞扬之声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仲家亦是张灯结彩,阖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闺房之中,仲家长女颖文小姐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镜中的人儿端庄秀丽。只见颖文小姐上身着金丝绣蝶恋花大红襦袄,下身穿翡翠绣金五彩裙,腰系翠绿流苏瓤带,足蹬金缕绣鞋,头戴金花八宝凤冠,肩披祥云五彩霞帔,实在美不胜收。她的母亲当家主母仲夫人正手拿最后一只朱钗准备为女儿插入发髻。仲夫人慈爱地看着她的长女,一阵阵不舍之情涌上心头,不由得湿了眼睛,遂抬起云袖轻轻搌拭。

颖文自镜中见母亲如此,连忙回身一把抱住母亲,难舍之情溢于言表。仲夫人见此赶紧收了伤感,正要出言宽慰女儿,不想旁边响起了一个小人儿奶声奶气的声音。

仲颖蝶立身在母亲身边,仰头看着悲戚的两人道:“娘亲、姐姐,大喜的日子,你们这是怎么啦!娘亲,姐姐嫁了,你还有蝶儿我呢!姐姐,你不是很喜欢姐夫吗?为什么还要伤心呢?喔……你要是舍不得娘亲,天天回来看娘亲不就成了。两家隔得又不远,又不是不方便回来。”

蝶儿耸耸小鼻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却把离情别绪的母女俩逗得乐了。

仲夫人轻点蝶儿的额头,淡笑道:“傻孩子,竟说傻话,你姐姐嫁了人怎么能天天回来?”

女娃愣了愣,十分不解:“不能天天回来吗?那蝶儿也会想姐姐。要不我们天天去看姐姐好不好?”此言一出,旁边的母女俩都淡笑出声。

女孩子耸耸小肩膀,一副“我难道说错了”了样子。

颖文握住妹妹的小手,轻声嘱咐:“蝶儿,姐姐走了,你可要听娘亲的话,可要乖乖的,多替姐姐安慰娘,多多哄娘开心。平日不要总想着舞枪弄棒、没有个女孩子样,想是被东方家你那个灏哥哥带坏了。还是琴棋书画上应该多上心些。”

蝶儿闻言立马皱起小鼻子,撅起小嘴:“我哪有舞枪弄棒,只不过是灏哥哥教我练练弓弩射击而已,哪里被灏哥哥带坏了,哪里没有女孩子样了?再说灏哥哥都已经走了,姐姐就不要说人家的不是了吧。”随即小娃儿又扭扭小身子、笑眯眯地道:“蝶儿最乖了,蝶儿最听娘亲的话了,娘亲最喜欢蝶儿了,蝶儿最能哄娘亲开心了。对不对,娘亲、姐姐?”

母女俩听了,实在忍不住好笑,齐齐点头称是,这小人儿却又发话道:“那娘亲还不赶快给姐姐插珠钗,稍后迎亲的仪仗就要登门了!”

“哎、哎……”仲夫人连声答应着,又感叹道:“你这个小人精!”

小女娃笑眯了眼,抬起粉嫩嫩的小脸看着姐姐,由衷地感叹道:“姐姐是世上最美的人儿,蝶儿好想像姐姐这样美。”

颖文已经坐正身子,听了蝶儿的话,微微一笑:“蝶儿现在可是个小美人,长大了定会比姐姐更美。”

蝶儿闻言,笑脸生花,小眉轻扬、笑眼璀璨,乐呵呵地开口:“真的吗?真的吗?”

母女三人正谈笑间,只听门外传来脚步声,顾管家低沉有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夫人、小姐,闵大公子率领迎亲的仪仗已到了府门前,就要进府了。”

仲夫人闻言,淡声道:“知道了。”她将最后一支丹凤朝阳珠碧玉簪在女儿的云鬓之上,像是安慰似地轻轻拍拍女儿的肩膀,柔声说道:“文儿,该说的娘亲早已经都对你说过了。你自幼知书达礼,娘亲对你自是放心。”

“嗯。”颖文眼圈微红,轻轻点头,起身向母亲叩首而拜。仲夫人连忙将女儿搀扶起来,将绣金线的鸳鸯喜帕盖在了女儿头上,沉着声道:“来人,送小姐上花轿。”两个早已等候门外的陪嫁丫鬟应声走了进来。

仲夫人指着她们:“你们要好好看顾着小姐,不得有半点闪失。”

两个丫鬟齐齐跪下施礼道:“夫人放心,笙儿、玉儿自会小心。”随即起身,搀扶着新人出门向前厅走去。

蝶儿在一旁见了,心知娘亲心中难过,走上前来拉住娘亲的手,仰着小脸道:“娘亲,我们跟过去看看可好?”

仲夫人正色道:“前厅都是外客,你怎可以过去。还是到后院去招待女眷们吧。”

蝶儿嘟着小嘴,眼巴巴看着姐姐走远,轻声嘟囔道:“我也舍不得姐姐。”只得由娘亲牵着向后院走去。

母女二人正在回廊中穿行时,却听见由前院传来阵阵嘈杂之声。仲夫人一怔,眉头微蹙,正待派人前去询问怎么回事,却见仲家二管事顾中慌慌张张跑来。

“夫人,不好了!门前来了许多官兵将仲府团团围住,说是老爷私通叛逆,朝廷要将仲家满门抄斩!”

“胡说!”仲夫人闻言柳眉倒竖、浑身颤抖。

蝶儿呆呆地看着顾中,大惑不解:“什么叫满门抄斩?”这个词她从未听过。

仲夫人猛然回过神来,看看自己的小女儿,对着顾中道:“顾中,你先带着小姐避一避!老爷和少爷他们在哪里?”

顾中闻言一把抱起蝶儿,急道:“老爷和两位少爷全在前厅,恐怕是……”

仲夫人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急忙朝前院走去,蝶儿被顾中抱着想要挣脱却不得法,着急地想喊娘亲,却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顾中心下一急,伸手捂住女娃的小嘴,急忙忙转身朝杂役院落跑去。

他的身形刚刚隐没在月亮门后,官兵已经冲进了回廊。只听为首一人喊道:“一队向左、一队向右,一队随我来,镇远王有令任何人都不能放过!”此时远远传来斥骂声、喊叫声、一片嘈杂,哪还有半点喜庆的气氛。

顾中抱着小主人飞快地跑着,他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心中说不出的焦急和恐慌。他跑到一排杂役房后,眼神慌乱地四处踅摸,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洗染房,不由得眼前一亮,快步走了过去。来到几口大染缸前,顾中快速向里扫了几眼,见有一口缸中无水,便把怀中的小人儿放了进去。

蝶儿此时已经安静下来,她心知发生了什么事,很严重、很严重。但又不太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小人儿只是瞪大了眼睛盯着顾中,等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顾中哪顾得上解释,他只是不住地叮嘱着:“小姐,你躲在这儿,千万不要出来、千万不能出来,无论你听见了什么你都不能出来啊!”随后他扯下一旁挂着的布料撕成一块块、盖在了小人儿的头脸之上,接着转身离开。

外面乱哄哄的,官兵的叫骂声、女眷的哭喊声、东西的破碎声混在一起。蝶儿开始怕了,在她小小的心中从来不曾这样过。她扯开那些碎布想向外张望,谁知这口大缸比她的个子还高,她看不见。于是她蹲下来团着身又将那些碎布盖在身上,然后将下巴支在膝上,使劲闭上眼睛、双手捂住耳朵,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

有人跑了过来,似乎旁边的水缸被砸破了,蝶儿听见哗哗的流水声和着叫骂声。她真的怕了,浑身抖动着,数也数不下去了。哐当一声,有人将她藏身的这口缸踢倒了,蝶儿的头磕在了缸壁上,生疼生疼的,小人儿使劲地咬着下唇,没有叫出声。许是四周的嘈杂声太大了,没有人听到她的头磕在缸壁上发出的咚的一声。

大缸在地上左右滚动,小人儿也随着左右滚动,浑身都痛,但她死死咬住下唇,未发一声,幸好没有人向缸里查看。终于这些人离开了,四周稍稍安静下来。大缸也停止了摆动,但小人儿倒在里面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了下来,一切归于寂静。等到四周彻底笼罩在暗夜之中时,蝶儿扯开缠在身上的碎布,慢慢爬了出来。周身都痛、四目皆黑、不见人影。

平日里此时早就彩灯高挂,而此时冷风飕飕、夜色凄凉,蝶儿伫立在破败的院子中,茫茫然不知所措。小人儿抬头看看天,弦月弯弯、星儿闪烁,垂下头来扫视四周,一切再不似从前。

接着依稀的星光,蝶儿摸索着向后院走去。害怕、不解哽在心间,脚下磕磕绊绊、满地狼藉,惊恐袭上心头,还有一种叫做不祥的感觉撕扯着小人儿的心。

她不断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没有人能够告诉她。偌大的宅院空荡荡、静悄悄、冷清清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儿。

终于摸到了自己的闺房,房门已经被人踢烂,斜挂在一边,房中亦是杂乱不堪。适应了屋中的光线,蝶儿看到她收纳宝贝物件的小箱笼也被人踢翻,不禁小脸一皱,泪珠滚落。俯身在箱底摸索,竟意外摸到鞬櫜和鞬韔,知道那支小弩还在,心下欢喜,又破涕为笑。

小孩子终是小孩子,在如此紧要的关口,她关心的却是如此无关紧要的物件。但也正是这看似无关紧要的物件,却在日后派上了大用场。

蝶而将櫜、鞬(櫜以受箭,鞬以受弓)背在身上,走出闺房。爹爹、娘亲、哥哥们都不知在哪里,阖府上下看不到个影子。但现在,小人儿手握着弩弓,心里异常地踏实。似乎弩弓在手,她就什么也不用害怕似地。

蝶儿仍旧跑回了杂役院,这厢偏僻处有个狗洞,平常她偷偷跑出去玩,总是从这里爬进爬出的,神不知、鬼不觉,从没有被人发现过。虽说有失仲家千斤小姐的身份,不过今天当真帮上了大忙。

麻利利地从洞中爬出,小身子扶墙立稳,左右看看没人,小人儿却忽然间懵懂了,她往日白天从这里出入只为贪玩,而现在却要让她去哪?她又到哪儿去找爹爹、娘亲?

正犹疑间,忽听有人压低了嗓音叫着:“蝶儿!蝶儿!”

蝶儿惊疑地四处张望,却看见不远处的柳树下一个胖嘟嘟的身影冲她招着手。再不迟疑,小人儿连忙跑将过去。

“朝武哥哥,朝武哥哥,你见到我爹爹、娘亲还有哥哥了吗?你知道我们家的人都在哪里吗?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叫朝武的男孩十二三岁,是她家对街邻居的小少爷。他身形偏胖,脸庞原本也算俊秀,可惜肥肉较多,挤在脸上,生生把个俊脸给糟蹋去了。平时蝶儿总是喜欢和灏哥哥玩,很少答理朝武这个胖小子。朝武气不过,也总爱拉扯蝶儿的小辫子,蝶儿就更加不喜。灏哥哥教会蝶儿使用弓箭之后,蝶儿就好好教训了朝武一番。但朝武却不生气,仍就喜欢黏着她玩,只是不敢再捉弄她而已。蝶儿本就心软,也就不再计较什么。而在这冷戚诡异的夜里,蝶儿见了他心里竟生了一分亲切之情。

“小点声,你想把官兵喊来吗?他们还在前院门前把守着呢!”朝武依旧压低了声音道:“我白天挤在人群里,见被抓走的人里没有你,就猜你肯定躲到了哪里!果然在这里等到你!”

男孩子说着,话音里竟带着难掩的兴奋与快乐:“我就知道蝶儿聪明,不会有事!”

女娃也压低声音,细声细气地问道:“朝武哥哥,你知道怎么回事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官兵?我爹爹、娘亲到哪里去了?还有姐姐呢?她今天要出嫁的呀!还有哥哥们呢?”

女娃一连问了这么多问题,男孩子有点懵,他又怎么答得上来?于是擦擦额头上的汗水低声道:“蝶儿,我也不清楚,只听说你家得罪了什么王、又听说你爹爹犯了私通叛逆的大罪。总之现在最要紧的是你先要找地方躲起来,其他的先不去管!”

“那是我的爹爹、娘亲,都是我的亲人,我怎能不去管?”女娃急得跺脚,“再说,我能躲到哪去?”忽然间女娃话音哽住,眼泪随着落了下来。

男孩子一看急了,连忙哄她:“蝶儿你别急,我帮你去打听打听可好。你不能再在家中藏着了,我早就想好了,北城那座我们常去玩耍的前朝留下的破败的城隍庙,你就躲到那里去吧。我是偷偷从家中溜出来的,已经等你半晌了,不能陪你去了。你一个人去到那里行吗?”

女娃点点头:“我行,其他的就拜托朝武哥哥了。”

男孩子听了眼睛一亮,欢喜地道:“我是你的朝武哥哥,我自会帮你。我给你带了吃的,你拿着。”说着将一个蓝布小包裹塞到女娃手中,“明天我会去找你,你等着我,路上小心些。”说着男孩子转身朝自家后门走去。

女娃看了看男孩子的背影,随即贴着墙根,向城隍庙的方向走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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