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儿姐姐,我们接着贴窗花吧,你快看看我放的正不正,珍儿脚也站麻了,手也举酸了。”见瑞王走了,蝶儿仍旧甜甜地叫着碧儿。
“啊?哎,珍儿你快下来吧,小心摔了。我说我来,你就是不听!”碧儿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应着。
“我身量小,站得稳,摔不着的。倒是碧儿姐姐,本来就晕高的,若站上来,怕真要摔着了。”蝶儿不紧不慢地宽慰着。
“那还是让玉儿来吧,珍儿和碧儿姐姐都歇着吧。”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乖巧的上前道。
“对!对!对!珍儿快下来。”碧儿扶住蝶儿的腰,蝶儿只得听话地下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远远的游廊折回处,玄衣紫袍、凤翥龙翔的少年夏珏正凝神注视着他们。
晚上,碧儿收拾妥帖一切,特意跑来找珍儿。白天她被吓得不轻,也明白了瑞王有意难为珍儿。碧儿聪明,早就看出珍儿身上的傲气、也知道珍儿与他们这些奴婢仆从迥然不同。要不怎么咱们王爷也对珍儿另眼相看呢?可话也说回来,虽然如此,珍而仍就是不清不楚的身份!瑞王是咱们王爷的亲兄弟,那真是手足连心啊!珍儿小,不知道厉害,若真惹着瑞王,恐怕也担待不起吧。所以碧儿才巴巴地跑来,想着好意提醒一番。
蝶儿已经准备睡了,明天要早起,说好了和夏珏一起练功。忽听见有人拍门,推开窗一看原来是碧儿姐姐,连忙跑过去开门。
“碧儿姐姐,你有空来陪珍儿啦?”女孩子高兴地问道。
碧儿进了屋,拉着珍儿坐在床上:“珍儿,你唤我姐姐,我有些话不能不对你念叨念叨。”
蝶儿听了,知道她有正事要讲,连忙严肃地点头:“姐姐有话但说无妨。”
“珍儿,从我第一次见你,看你的气质举止,就知道你与我们这些王府里的丫鬟不同。咱们王爷想必早就看出来了,因此对你也格外另眼相看。珍儿,你小小年纪,就知书识字、讲起道理来头头是道,我们都不如你。只是,珍儿,你年纪太小,未经世事,虽有一身傲骨,却未必是好事。今个白天,瑞王显然对你有些着恼,我虽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人家是王爷、是主人。你身在这屋檐下,又怎能不低头?珍儿,姐姐都是为了你好,你稍微收敛些性子吧,免得到时候吃亏的是你。”
女孩子睁着黑黑的眸子愣愣地看着碧儿,半天没有言语。
碧儿叹了口气:“唉……珍儿,你不要嫌我多嘴,我只是担心你而已。我看得出你也是出身名门,想必是家里糟了变故,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你当然会有些脾气、有些傲气。只是这些在王爷面前还是收敛些好。现在咱们王爷心里喜欢你、自会宠着你,只是你千万别恃宠而骄。若是有一天王爷不喜欢了,若是也像紫英那样……”
“碧儿姐姐!”没等碧儿把话说完,女孩子忽地大声打断了她,“姐姐的好意,珍儿都明白。珍儿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珍儿从今后一定谨言慎行,再不唐突鲁莽。珍儿在这里谢过姐姐啦!”说着女孩子站起身,就要给碧儿福身。
碧儿哪受得起,连忙起来抱住她:“珍儿,你这样不是和我见外吗?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天也晚了,早些歇着吧。我走了啊。”说着,碧儿匆匆出门离去。
蝶儿看着碧儿匆匆忙忙地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蝶儿年纪尚小,有些事其实并不明白。就如她和东方长灏,她是喜欢灏哥哥的,但喜欢是什么呢?就是灏哥哥神采出众、文武全才,他们在一起读读书、背背诗、骑骑马、射射箭,玩得开心,于是蝶儿就会想永远和灏哥哥在一起。这就是她的喜欢。其实谁对她好,她都会喜欢谁,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就像朝武、就像碧儿、就像铁鹰、甚至是铁狼。
但有一个人,蝶儿的情感是不一样的,那就是子义。一路的共经风雨、一路的同甘共苦、一路的倾心照顾、到最后的舍身相护,使子义在蝶儿心中的地位超过了任何人,她把视为她的亲人、她的兄长、她的朋友!
而对夏珏呢?蝶儿不喜欢夏珏,只是她对夏珏的感觉很复杂,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点感激、有那么一点点厌恶、还有那么一点点恨、但最多的是怕。怕,是蝶儿心里最真实的情感。鹿水河畔,夏珏的磅礴之势,令蝶儿不由自主地跪拜在他的脚下;在鹿城的富贾别院,夏珏的冷酷手段、更令蝶儿胆战心惊。她是真的怕夏珏。所以她总是尽可能地躲避着夏珏,夏珏不在王府,蝶儿就倍感轻松。而近日夏珏称病在家调养身体,蝶儿就浑身不自在。但蝶儿不承认她怕他,只以为她是讨厌他。可是在蝶儿的小心思中却又荒诞地觉得夏珏不会伤害她。至于她为什么会这样认为,蝶儿自己也说不清。
而今晚,碧儿说出了“现在咱们王爷心里喜欢你、自会宠着你,只是你千万别恃宠而骄”的话,让她震惊且迷惑。
蝶儿坐在床头喃喃自语:“我不喜欢他,谁稀罕他喜欢我了。他怎么宠我了?我怎么恃宠而骄了?我对大家很好呀!大家也对我很好呀!”她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她进府之后,府里上下人等看她的那种怪怪的眼神。
女孩子轻轻点点头,喃喃地道:“嗯,我不该住在这里的,我该和碧儿姐姐她们住在下人房的。这样就不会有人说什么了吧?就不会有人奇怪地看我了吧?”明天,对,明天她就去和霁王说,她要搬到下人房去住。对,就是这样!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只是蝶儿真的不明白。
这一天发生的事儿真多啊,蝶儿真累了,倒在床上呼呼而睡。
次日卯时,天还未亮,蝶儿睡得正香甜,迷迷糊糊地听着有人拍窗户在叫她,她甚是不喜,翻个身接着睡去。但那人仍不停地拍着窗户,嘴里不停地叫着:“珍儿、珍儿,王遣我来叫你呢!”好像是铁鹰的声音。
“啊!”蝶儿猛地清醒过来,今天说好了的早起练功的,怎么睡的这么沉!她连忙一骨碌爬起来,尽可能快地穿戴好。然后开了门,蹦了出去,只见铁鹰站在窗前、手里提着一只凤落梧桐描花的绢丝灯笼,正笑着看她。
蝶儿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带着歉意:“铁鹰大哥,让你久等了。”
铁鹰笑笑:“我倒没有什么,只是咱们王可等了半天了。”说着铁鹰指了指德馨轩的方向。
“哦,那快走吧。”女孩子似乎有些担心,于是铁鹰在前面照着路,两人向前走去。
铁鹰步子大,加上心里不敢怠慢,走几步就把女孩子落在了身后。回身看看女孩子没跟上,只好停下来等着。眼见着珍儿不急不缓地迈着步子、态度甚是从容,想催她,但想想还是没开口。蝶儿可不是有意拿搪,这只是她从小的家教使然。
两人来到轩堂门口,见铁豹、铁狼分立在两旁。铁鹰快步上前,小心回话:“王,珍儿来了。”
四周静静的,连风声也没有,蝶儿看着侍卫们手里提着的绢丝灯笼,泛着红晕的光,只觉得很好看,似乎在家乡也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灯笼呢。正发着呆,轩堂的门吱的一声开了,夏珏缓步走出,侍卫们俯身行礼,蝶儿还是那么呆愣着。
夏珏早就见怪不怪了,也不想计较,只是冷着声道:“珍儿,怎么这么晚?若是吃不了苦,还是不要习武了吧。”
蝶儿最不喜欢别人冷言冷语地激她,也板着小脸道:“下次不会了,珍儿能吃苦!”
几个侍卫一听,得,这两位怎么一见面就对上了呢?
夏珏倒不以为意,一挥手,示意铁豹、铁狼前边带路。刚一迈步,却注意到女孩子上身一件粉荷描花小袄、下身一条月华素色长裙,足下一双鹿皮革履,似乎有些单薄。夏珏眉头不由得蹙起:“怎么不穿暖和些?”
“啊?”蝶儿一愣,一时没回过味来。夏珏却一把将身上的玄色暗云底双金线绣朱雀腾空的披风扯下来,上前一步,双手抖开,将女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随后俊雅一笑,道了声:“跟着。”便潇洒转身,迈步前行。
夏珏今天一改平日贵族王侯长袍大袖的装束,一身胡服打扮:上身翻领对襟窄袖锦衣、长可及膝,下身玄青罗纹褶裤,足蹬豹皮长靴,腰束祥云暗纹革带、碧绿琉璃带钩晶莹剔透、熠熠生辉。说不出的英俊挺拔、俊逸洒脱。
蝶儿回想着夏珏刚刚的那一笑竟感觉有些熟悉,她似乎看见那片芦苇丛,似乎看见子义大哥冲她温和地笑着、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嘱咐她等着他回来。刚刚夏珏那一笑,不带一丝讥讽与嘲弄、不带一毫高傲和轻慢,蝶儿只觉得身上好暖好暖,一直暖到了她的心里。
一旁的铁鹰见女孩子水眸迷茫地瞪着霁王的背影,好心地轻轻推了她一把,嘴里道了声:“珍儿,快跟上。”蝶儿被铁鹰轻轻一推,思绪扯了回来,赶紧跟在夏珏的身后。
于是蝶儿迤逦前行,披风的下摆长长地拖在地上、衬着小小的身影格外玲珑俏丽。
夏珏玉立修长的身影被灯光拉的很长很长,他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有意地等着女孩子跟上。此时蝶儿的心情忽地轻松起来,步子也似乎欢快起来,小小的身影随着灯光一跳一跳,和夏珏俊美的身姿交集在一起,煞是般配协调。
出了院门右转,踏着碎石小径,穿过一片杏树林,几人来到一座厅堂前。原来铁虎等一行侍卫已伫立堂前守候。见了霁王众侍卫连忙施礼。蝶儿抬头一看,只见门匾上书孔武堂三个大字。蝶儿不禁琅琅出声:“羔裘豹饰,孔武有力。彼其之子,邦之司直。”前面的夏珏身形一顿,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蝶儿一眼。蝶儿被他一瞅,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低下头去。
进了大门,蝶儿四处打量,只见这大厅真是开阔,左右两边竖立着各种兵器,而大厅正前方设一几案,其上置一青铜熏炉、内燃沉香、青烟缭绕、异香扑鼻。原来此处正是夏珏冬季晨起练功的地方。
夏珏拉开弓步、伸展腰身、活动活动筋骨,便接过铁虎奉上的宝剑挥舞起来。蝶儿和众侍卫退立两边。蝶儿只觉得剑光闪闪、剑气森森,其姿雄健刚劲、其势雷霆万钧。蝶儿越看越不由得敛神屏息,心中骇然、佩服得五体投地。
等到夏珏这套剑法练完,蝶儿忍不住轻声开口:“王爷的剑术好高明,不知、不知珍儿可不可以习得?”
夏珏见女孩子仰着小脸、眼中满是敬佩和向往,心中无比得意、脸上如沐春风。几个侍卫见了,互相递了个眼色,都暗想:这珍儿一句话,顶了他们一百句恭维之词,他们何时见过王这么喜形于色?
夏珏深知这个珍儿性子执拗、绝不会曲意奉承他,她所说的必是心中所想,因此听了格外受用和高兴,点头道:“珍儿,你与本王同门,今后没有外人在时,你可称我师兄。”
只见女孩子认真地看着自己,似乎略加思索了一番,随即扬起淡淡的笑意:“就依师兄吩咐。”
夏珏心中无比舒畅,微微一笑道:“这套凌风剑法是师父自创,珍儿喜欢,我问了师父,日后代师传授也未为不可。”
“如此多谢师兄!”女孩子显然高兴坏了,嘴巴甜甜的、眉眼弯弯的、脸上再无冷淡之色,在夏珏面前从来不曾这般讨喜。
于是夏珏吩咐铁鹰专门为蝶儿打制一把趁手的宝剑,以备日后之需。之后,夏珏便向蝶儿讲述习武之道、练功之本。蝶儿聪慧,一一记在心里。夏珏讲完,有意试她,让她复述一遍。不料女孩子细细道来,不错分毫:“习武者,一身备五弓,身躯为一弓、两手为两弓、两足为两弓。五弓合一,以身弓为主、手弓足弓为辅,是以腰为轴,上于两膊相系,下于两腿相随,中间自然相离。每站一势,五弓具备,形成八面支撑之蓄势。周身劲整、机由己发、力从人借、弧形走化、直线发劲、蓄发相变、滔滔不绝。若要身备五弓,需从根基着眼、练好根本,切不可急功近利、求成心切……”
女孩子如星辰般的黑眸熠熠生辉:“师兄,珍儿可说对了?”
众人听了心中心中称奇,夏珏面露赞许之色。想不到女孩子见了竟甚是得意:“珍儿幼读诗书、从来过目不忘,比起二哥来强出百倍,爹爹总是夸奖蝶、咳、咳、咳……”
蝶儿得意之下,差点说走了嘴,忙用咳嗽来掩饰,夏珏却并未多心,只以为女孩子想念亲人,竟伸出手来在女孩子背上轻轻拍着。
蝶儿知道自己忘形,心中暗自责怪自己,嘴上变了话题:“师兄,珍儿今日就开始练习基本功吗?”
夏珏摇头:“今日让你稍加见识一番,我已让铁鹰为你备好了胡服,你明日换了来,我们再开始。”
女孩子听了不胜欣喜,口儿甜甜的不住地道谢,夏珏听了甚是受用,心情大好,难得的一天中都不曾摆出臭脸孔向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