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片刻后，他又不知从哪儿积蓄了力量挣扎着起身，向梅林的尽头走去。对，那里还有山中小屋，还有婆婆。也许她在那里，也许她还是安全的。

走至云霄潭，穿越竹林，爬上山道，他感觉自己的一生从未有这样疲累过，但是却不敢停下。

果然山中小屋传出了人声，他喜极，奋力向上攀去，结束了漫长的跋涉。

刚到屋外他听到了她的声音，她果然无恙。

只是她说的话却令他那么伤，似一把利刃插入他的心脏。

她的声音清冷，像是一瓢冰水兜头而下：“不错，是我步步设局故意害他的，毒也是我下的。当年你图谋我家的剑法，竟生生害死了我的父母。他是你的儿子，只有摧毁他，毁了你的希望，才能为我的父母报仇，才堪抚平我心中的仇恨！”

“不是这样的…是…”是父亲的声音，他像是要解释些什么。

可是他的双耳已是再也容不下其他声音了，只有她的那些话在回响。

原来自己只是她的猎物，是她用来摧毁父亲的棋子？

他再也按捺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来，零落在地上，像他此刻已然破碎的心。他再度倒地，陷入昏迷。

白衣公子蹙眉，迷离着眼呷了一口酒，用力吞下，仿佛吞下的不是甘甜佳酿，而是痛苦，是心酸，是无奈，是落寞，是他双手捧出却无人珍惜的，爱……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时，他醒了。果然还是在自己房里。

他微动了一下，已经没那么难受，全身的血液也顺畅了，看来毒已经解了。他起身，披衣，下床，忽略了守在身边的丫环，忽略了赶来的管家，甚至忽略了管家推来的父亲。

他已不再关心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也不再关心自己昏迷了几天，毒是怎么解的了。他只想出去，出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因为他已郁结。

他就那样坐在花园里，坐到枯黄的树叶都落了，坐到凋零的花瓣都成泥了，坐到父亲都摇头叹息了。

他已不再是那个骄傲的绝城山庄的少庄主了，已不再是那个寂寞却必须强装坚强的连城，已不再是那个渴望温暖的城儿，也已不再是那个痴恋知心人的连大哥了。也许早已不是了，早到第一次见她时就已不是了。

她成功了，如她所说，她已摧毁了他，她可满足，可开心？

有时他坐着坐着会突然跑回屋里的镜子前揽镜自照，镜子里的人眉消沉，眼无神，唇苍白，形容落拓，他到底是谁？

他抚眉沉思，质问镜中人：你到底是谁？镜中人无言。

“城儿啊，你到底是怎么了？这几月来你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休息，天天盯着这园里的枯石。这可让为父怎生是好啊。”

他的目光依然涣散在远方，喃喃：“我只是在想我到底是谁？”

“你可别吓为父，你可是我连家唯一的血脉啊。”

哦，对了，他还是父亲的儿子，父亲的骄傲。

他收回远眺的眼神，聚焦在父亲的身上。

父亲的双腿本因病不能行走，可是他的身板仍是挺直的。

记得小时候，父亲常坐在院子里于晨曦中指点他剑法，眉梢眼角尽是慈爱。可是现在他竟也这么老了，背也佝偻了。他的双目不禁湿润。

“父亲，孩儿不孝，让您失望了。”

“孩子，这怨不得你，也怨不得傲雪孩子，都是为父的错。都怪我当年一念之差，为了一己之私负了心爱的女子才导致了今天的悲剧。”父亲说着，一脸的沉痛。

“父亲，此话怎讲？”

“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没想我们上一辈的恩怨竟波及到你们这些无辜的年轻人身上。唉…”

之后父亲给他讲了那个发生在三十年前的故事，正是这个故事成了深埋的他和她悲剧的种子，这种子直至今日方才生根，发芽，结了他的伤痛之果。

原来三十多年前，父亲本也只是一介平凡的剑客，偶然的机会邂逅了江南顾老爷，两人志趣相投，结为好友，顾老爷邀他前往江南一游，就是那次他邂逅了顾老爷的女儿，当时的武林第一美女顾叶尘。

经过多日相处，顾叶尘为他的远大抱负所倾倒，两人渐生情愫，共创了倾城剑法。后来父亲一举成名，为绝城山庄的主人剑痴看中，欲以剑法为媒招她为婿，他为了剑法竟负了顾叶尘，娶了剑痴的女儿，也就是娘。

不想那顾叶尘秉性刚烈，竟不堪其辱，负气出走。后来父亲与顾家的往事败露，母亲心灰意冷，便从此独居别院一心向佛。谁知三十年后顾叶尘竟利用傲雪来报复他。

难怪傲雪也会倾城剑法，难怪每次婆婆看到他时眼中都是刻骨的寒冷，难怪傲雪会说那些奇怪的话。但是她那天为什么又会指责父亲图谋他们家的剑法呢？

他心下疑惑，父亲所讲与傲雪所说不尽相同，“父亲，我糊涂了。”

“我也不知叶尘对傲雪那孩子说了什么，让她以为我为图谋他们的剑法害了她父母。但是为父确定那孩子是无辜的。看的出她很在乎你，你万不可误会了她。冤孽啊，唉……”

“父亲有所不知，她的心里，没我。”他凄然道。

“你可知道你这身上的毒是去年就已经种下的，叫噬心散。这毒很是罕见，可以在人身体内潜伏几年之久，平日里并不明显，只会慢慢消磨人的健康，若是情绪激动的话便会轻微发作，但是除了胸闷心疼之外没什么其他症状，而且发作时间很短，是以一般人不会在意。只是有一个例外，那便是这种慢性毒药若是见了相思草便会频繁发作。而你的身体里却恰恰同时混合了这两样东西，所以才会这么严重。”

相思草？他拧眉，曾经满地的花瓣中有个白衣女子手中捧着一些粉色花瓣示于她看，而后她亲手泡制了这种花茶给他喝。迄今为止，他还能记得那茶入口之后的微苦。

不知入画现在怎样了？情之一字累人久矣，此生，他欠她一段情，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偿还了。

相思草正是那时摄入的了，可是那噬心散又是何时摄入的呢？

“父亲，我自忖好像没有谁给我下过药呀？”他不懂，为什么父亲又将话题引到了毒上。

连昊绝摇了摇头，这孩子病了几月真是病傻了？

“别人有意害你还会事先跟你打声招呼？偏生我知道这世上有一人懂这种毒药的制法，那就是阿尘了。”说到这儿他的眼神暗了暗，“别看她是行刀出生，但是成天就喜欢捣鼓这些东西。她会在你身上用这种毒也就是因为我知道她会。”

他苦思，与婆婆见面也就那么几次吧，到底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呢？哦，对了，应该是那次了。记得第一次随着傲雪到山中小屋为她送饭的时候她曾给自己夹过一块鱼，当时大家都很意外，他也受宠若惊，哪曾想原来是在给他下毒。

他点头，“嗯，既然现在毒已经解了，那么婆婆她已经原谅了父亲了吧？”听得出父亲在喊那声阿尘时还是饱含情愫的，难怪曾经无数次发现在旁边默默看着他练倾城剑法的父亲脸上都是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

果真如他所说的话那么这辈子他辜负了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爱着的顾叶尘，却为了理想负了她，另一个就是爱着他的娘亲，却终于在发现他并不爱自己之后选择了长伴青灯古卷。偏生这两个女子都是如此决绝，一个因爱成恨，图谋报复；另一个因恨顿悟，不再涉足红尘，竟是连他这个儿子都不要了。他虽然也得了绝城山庄，得了无上的荣耀，但是到头来还不是什么都是一场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