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二人从桥上走下,黑衣的少年已经凌空而至,速度当真迅捷。连城当日已在茶天下亲眼看见他不声不响就将挑头闹事的汉子内息震乱,如今又见他鹤一般顷刻而至的身影,更是多了一分讶异。只见那少年的步法果然与中原不同,看来他果然是个苗疆高手了,加之他的性子诡异,情绪变化多端,这样的敌人还真是轻视不得。
“姐姐,你怎么样,没事吧?”
双脚一落地,知夜就抓着入画的手腕急急追问,眼里的焦急看得明显,可见他着实在乎入画。怪了,难道他们还是亲姐弟不成?不过看起来总觉得哪儿不对头。
“看你,我不过出去走走能有什么事,这不就回来了吗?在茶坊里待久了,闷。”入画说罢,眉无端皱了起来,连城看得清晰,知道知夜定是抓痛了她被勒肿的手腕,但也不敢言语,入画既然交待今日之事决计不能告知知夜,定有她的道理。
知夜将信将疑,放开入画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当真没什么事,只是出去走?怎么竟走了这么大半日?”
“傻孩子,姐姐还骗你不成,这不还有连公子陪着,能有什么事?”
谁知,这话一出,知夜刚刚松懈了的神经又无端绷紧了,一字一顿地问,“原来你独自出去是为了找他?”声音宛如千年寒冰,听得人脊背发凉。
看知夜用随身的一把弧形弯道指着离他们一步之遥的连城问道,神情古怪,一脸怨毒。入画赶忙解释,“你莫要乱想,是恰巧碰上了,才邀连公子来茶坊小坐。”
那少年眼中的冷厉这才收敛了一些,收起弯刀,不再理会连城,顾自扶着入画走了。连城无奈摇摇头跟上,难道当真上辈子是冤家?为什么每次见面这少年都不肯给他好脸色看。
来至门前,入画觉着不对,“唉?怎么今天坊里这么冷清?连忙进去一看,只见偌大的茶坊里空无一人,不仅客人没一个,就是丫鬟小厮们也没了踪影。
“客人们呢?兄弟姊妹们呢?人都哪儿去了?”
“客人都让我……让我给……给赶走了,剩下的人都……都出去找你去了。”此时的知夜邪异不再,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乖乖站着,静待责罚。
入画气道,“胡闹!”
知夜嗫嚅道,“找了好几个时辰都找不到姐姐,我就……我也是担心你,怕你出事嘛。”
“你……”入画待要再数落些什么,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满头的大汗,一进门看到入画回来了跟捡着几百两银子似的狂喜,“主子,您可是回来了。”
那小厮一边擦着脸上的汗珠,一边转眼看到低着头不作声的知夜,赶紧往入画这边靠了靠。看来入画不在大家没少在这个邪异少年手里吃苦头。
“嗯。阿同,你去把大家都叫回来吧。”
“是!”那个小厮得令又连忙去找同伴。
“连公子楼上请。”待那小厮出去找人之后,入画便邀了连城上楼。二人打知夜面前走过,入画却不瞧他一眼。
“姐姐……”知夜委屈叫道,声音里透着孩子似的倔强。
“哼!”入画柳眉倒竖,怒其不争:“你还愣在那里干嘛?委屈你了不成?今天你让大家受累了是小,得罪了客人才是大。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辛苦经营的茶天下毁了才甘心?”这话入画说得辛酸不已,要知她一个女流之辈年纪轻轻就能跻身江湖,不知吃了多少苦楚,才能在洛阳站稳脚跟,将茶天下经营到今天的地步,经知夜这么一闹腾,不知会失掉多少茶客。
知夜却听不出入画言语中的酸楚,继续使着性子,“哪有那么严重,再说了,大不了我上门请罪就是了。”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入画被气得一时语塞。要知坊间的茶客就像那似水的流年,天边的浮云,雨后的彩虹,多数只是过客,大都来往匆匆,即使他有心去请罪,又有几个能容他去请?
连城站在那里,眼看着二人就要闹僵,赶紧出言相劝,“姑娘别生气了,知夜兄弟他也是因为担心你,再说既然事已至此,生气也没用,想想法子补救才是。”
谁知知夜压根儿不领情,一双蓝色的眸子冷冰冰地瞪着他,“我们姐弟的事你休要多嘴。”
“休得无礼,还不快回去面壁思过!”入画急声喝斥。
看姐姐果真生气了,知夜不情愿地转身离去,将挡着路的一张椅子一脚踢开,可怜那把椅子竟碎了个尸骨无存。
怪了,为什么这个少年每次见到自己都非要摆个水火不容的架势呢?他好心帮忙说情,却被当成驴肝儿肺,只得尴尬地站在那儿不再言语。
入画瞧着知夜离去的身影,无奈叹口气,“连公子莫怪,这孩子性子怪,没人治得了他,我也拿他没办法啊。”
“哪里,哪里。连某只将他对姑娘的关心看在眼里。”连城试探着说道,想看看入画作何反应,因为知夜看她的眼神中藏着些莫名的情愫。
入画却并不接话,转身走上楼梯。“上回终也没能兑现自己的承诺,让连公子喝上我的新制茶,今天一定补上,请随我来。”
那次巷陌偶遇算是入画真正走入他生命的开始,她就像找到了足以依靠的藤蔓,认定了他,就拼命攀附,不许他离开,不容他喘息。殊不知,连城虽排斥孤单,却更不喜被束缚,所以她对他的感情注定走得辛苦,走向无果。想必知夜当日已经预感到他将是入画的打不开的结,所以才会那样对他吧。
白衣公子再次对着虚空举杯,这次敬的却不是雪儿,而是那个在他的生命中华丽绽放过的又一女子。她对他的情意,宛若烫心烧沸的烧刀子,醇郁浓烈,却不知他只喜这清洌洌、温吞吞的醉花间。只是雪儿啊,我的心,我的眷恋,你可知晓?
步入澄坐听花,进后门,扑鼻的花香迎面飘来,下楼,至后院,香气愈加浓烈,只见大半个庭院里都摆着竹席,竹席上是五彩斑斓的花瓣,一眼望去竟分辨不出有多少种。
此间的情境极似雪儿的梅园,只是梅园花圃里那些花儿是有生命的,开得生机勃勃,沿途走过,只觉生命的气息迎面扑来,处处透着希望。即使哪朵过了花期,悄悄然仙去了,也不影响整个大局的鲜活。而这里的花却是早已没了生命的,空余流连不去的花魂。
连城被这样的景象震撼了,他仿佛看到那些花籽将自己深深埋在土里,而后生根、发芽、破土、高高挺起枝桠,在花期绽放一朵或红或紫、或妖艳或妩媚、或招摇或娇羞、或硕大或柔弱的花,有的辅已瓣瓣绿叶,有的只将花蕾高高托起,不为世人的赞叹,只为那一丝对红尘的眷恋,然后转而凋零枯萎,静待下一世的轮回。它们就那样忘我地绽放在连城的眼前,又瞬间枯萎,生得放肆,死得绝望,这样的决绝灼伤了他的眼睛,所以,他只能将双眼紧紧闭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