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想过正因为你这一抽手,索阿勇才会失足掉下去?”杜知府步步紧逼。
果然,这老狐狸如此诱供,赫提督攥紧了双拳。
“有错不怕,怕的是知错不改,还是早点承认,大家也省事。”杜知府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呼喝。
隐隐约约杜知府听见外面的争执声。
“大胆,这案子涉及朝廷大员,任何人等不许围观。快将这轿子抬远一些。不然将你等拿下!”府丁大声呼喝,那轿夫站着却没动。
“为何不许围观?”坐在轿子里的郭达整整衣袖,头也没抬的问道。
“双方均是朝廷大的不得了的官,要传了出去你可担当得起?”府丁伸着脖子了不得的样子。
“不长狗眼的东西……”几个随从劈头盖脸将那府丁一顿组合拳。
“哪块来的野种,好大的胆子……”另外的府丁一边呼着大胆一边冲了上去,“咿咿呀呀”的打斗声传入内堂。
“啪”杜南山猝不及防的一拍惊堂木,把众人吓得一跳。
“本官正在断案,何人胆敢在外喧哗!”杜知府在大堂内一声断喝。
话音刚落。
“都察院左都御史郭达郭大人到……!”这长长的音调吓得门外府丁全部噗通一跪。
“杜大人,不好了杜大人……”一个府丁急急地跑进来喊道。
“大人,是……”府丁的声音低的不能再低。
待府丁说完,杜知府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你可看清楚了?是他的轿子么?”杜知府失声问道。
“不似官轿,但是穿着像。”
公堂上的人都面面相觑,俱看向杜知府。
师爷赶忙冲杜知府使个眼色,别愣着了,赶紧的。
杜知府急忙站起身整整衣,都察院左都御史?他依旧不太信,左都御史来了?
杜知府干咳一声,若能平安熬到年初,自己就能再升一级,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早间倒是听说这左都御史来了京州,可能是公干来了,可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来到我这公堂上。
杜知府一脸疑惑。
“莫非……是为了我年初升职,特来看我断案?”
杜知府突然有些明白过来,看我断案,对的,我杜南山早年断案也是有些名气的……朝廷历来深知文官重要!
“快请快请!”杜知府急忙的吩咐。
“赶紧吩咐下去,”杜知府说道,“郭大人今日特来考核我断案,你们须得仔细些。既机灵些,又不能失了体面。”
“不好了大人,那……那郭大人来了!”索都统府上的小厮语气急促的对索都统说道。
又是那个郭达?他来此作甚?索都统有些愣神,就听到外面杜知府在向下吩咐:“……既机灵些,又不能失了体面。”
索都统猛地站起身,双拳紧握,这个时候来,他又想做甚?
“郭大人?考核?这么巧?”索都统立马板起了脸,再不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郭达经后堂随师爷到了大堂。索都统隔着窗棂只见一人走了过去,步伐稳重一脸正气,让人不敢进前。
穿过后堂,郭大人端然走上大堂直身坐下,目不斜视,也没和杜知府说上两句。
“御史大人,大人快请。”杜知府忙的站起身来,衙门府丁立刻抬了把椅子过来。
“大人稍坐,这里即刻便好。”
杜知府接着说:“这案子已是了然!大人不必操心,先喝上一杯上好的明前茶。”
杜知府看了眼郭大人,拿起惊堂木‘啪’的一拍,“赫文治!此案已明了!”杜知府响亮的喊道。
大堂里忽然传来惊堂木的清脆声音,索都统身子一震,将脑袋鸭子一样甩了几甩。这知府得了自己的好处,问的话也滴水不露,倒也不必担心。
那郭达要胆敢在公堂之上徇私枉法,正好禀明圣上将他们一网打尽。
想到这里,索都统反倒一点也不慌乱了。
“且慢。”郭达伸出了手。
杜知府一怔,他这是要做甚?。
“你不再问问他?我刚来你就要结案了,这……呵呵呵。”郭达看向那孙小二。
我这真是老糊涂了,都御使大人本是来看我断案的,人家屁股未坐热,我这就要结案……糊涂,糊涂。
杜知府回过神来。
“哦……对……孙小二,你老实招来,你可有亲耳听到两人的对话?可是那赫公子用计将索家公子赚了上去?”杜知府问孙小二。
“我……我家公子叫我去斗蛐蛐玩着等他。”孙小二伏在地上答话。
这索都统怎么教的?杜知府心里有些无奈。
“我问你可有亲耳听到那赫文治用计谋叫你家小公子上塔,赫文治原话是怎么说的?”杜知府皱眉看着孙小二。
说呀,快说呀。
“我,虽未亲耳听到,我……只是……只是我家公子临出门前亲口说了,那一定就是。”
这人是个傻子吗?杜知府好想吩咐府丁将这人一通乱棍,郭大人此刻就坐在自己身边,杜知府不免有些坐不住了。
“可有人证?”杜知府循循善诱的问。
公堂上的孙小二茫然四杜,索都统在哪里呢?哪里有人证啊,孙小二只得摇摇头。
“那可有物证?”杜知府又立刻问道。
一旁的捕快马文烈马上捧着一双鞋子呈到杜知府面前,“那日勘验现场时在塔上发现划痕,所以保留了索家公子这一双鞋子,但这双鞋子上,却并未有苔痕。”
郭达看着鞋子问:”勘验现场后何人去拿的这鞋子?”
“我亲自从杜大人处拿来的。”马文烈说。
“案发时离今日不过五天,此时正当六月盛夏,这索家公子……又何必要穿一双冬天的厚鞋子呢?”
郭达望着杜知府。
“这……”杜知府有些懵,自己除了收了一些丰厚的打官司的银子,隐秘之极,这左都御史狗拿耗子来这里揪我辫子么?不过他还真有这个权,但,但这鞋子是怎么回事儿?被人换了?
“是……咦?不是。”杜知府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是怎么回事?鞋子被人换了吗?”杜知府突然反应过来。
愕然的还有后面听审的索都统,甚?鞋子被换了?
哈哈,这是怎么回事?鞋子被换了?那岂不是鞋子上对自家不利的物证也没了吗?
“那日索都统去你府上,他手中拿的包裹,可是这双鞋?”郭达淡淡地问道,眉眼间皆看不出喜乐。
杜知府一惊,他怎么知道索都统去我府上?谁说的?这可是会影响本官升迁的!
情急之下,杜知府望向师爷,“什么包袱?何人竟然私收了包袱?你好大的胆!”
师爷吓得一怔,“没有啊大人,没有换过鞋子啊……”
索都统也一下子愣住了。
这不分明是说自己使那杜知府换鞋子吗?但是,但是自己确实没有啊。那郭达怎得知道自己去过杜知府那里?
左都御史突然出人意料的夺过那惊堂木猛地一拍,发出好大一声响。
“尔等私收包裹调换证物,你们竟然不知这是何罪?这可是关系了一条人命的官司,你们好大胆。”
郭达历历的眼神杀向那师爷,“来人,给我拿下。”
“不是啊大人,那包袱……我没有换过鞋子啊。”师爷吓得噗通一声跪下了。
“还在狡辩,还不把那鞋子交出来。”
“包裹里真……没有鞋子啊。”
“不是鞋子那是什么?”
此言一出,满堂的人都恍然。郭大人看似面无表情的看着师爷。
原来这索家给了杜知府好处啊,这杜知府也是,你说出来干嘛啊。
杜知府却是脸色苍白了起来,这下可如何是好。
索都统脑袋一下子就懵了,除了换鞋子的锅要背,还有个行贿的罪名呢。
不对!
满脑袋的浆糊,索都统又摇摇脑袋,浑沌中忽然冒出一股清流。
蓦地就想起那日在杜大人府外曾遇见那提督府的木管家。
木管家???
原来他是守在那里等自己钻这个套!
那鞋子呢?鞋子也是木管家换的吗?
索都统脑子里立马想起一句话。
“索大人,您家夫人好像还在那塔下哭。”当日的马文烈如此这般对自己说道。
“木管家,你再去那塔下看看,看看索公子到底如何了,该打点的赶紧打点!”当日的赫提督曾经这样对木管家说道。
他们竟然……是,肯定是!
自己也是武将家出身的人,这些身手实在简单不过,看那木管家平日装的挺儒雅,可是瞒不过自己的眼,那也是个练家子。
对了,他早年间好像还跟随赫耀宗上过战场。
好个赫耀宗木管家,你们居然如此使阴招……
这边杜知府愣了半天,半晌回过神来,看着满堂亮闪闪的目光,一时间十分尴尬。
这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本来好好的一把牌,却杀出个左都御史来,瞬间这把牌打得稀巴烂。
左都御史,上达天听……
这左都御史,他真的只是按例巡视?
想着明年年初就能官至四品的盼头,现在似乎在眼前化作了一团团的泡沫。
不仅收了武将银子,还大意让证物损调,还在众目睽睽下由自己亲口说了出来,更要命的是,这是一个能弹劾百官的左都御史。
饶是杜知府一肚子花花肠子,一脑子的鬼点子,一脸的褶子,此时尽化作热腾腾的汗珠子,掉落下来。
“杜大人,你可好好想想。”郭达眯眼看着杜知府说道。
杜知府伸手扶住案几,面呈土色,我的四品官哩……还有戏吗?这话是怎么问的?怎么问着问着就问到自个儿头上来了呢?我熬了这么多年……是谁换了那鞋子!
一句话突然浮响在耳边,那日马文烈回来曾说过,塔上发现划痕后,木管家又去了趟塔下去看那索公子,对了,好像是……木管家叫的人把索公子送回府上的,当时索夫人一个妇道人家,早已哭的肝肠寸断,哪会去顾虑这些细节。
“木管家,是提督府的木管家!鞋子是他换的!”杜知府指着后堂尖声的叫。
“他为何要去换那鞋子呢?”郭达问。
“那鞋子上有青苔,他想毁证……不对,不是这么回事儿!”杜知府猛然惊觉犯了一个好大的傻,立马噤了声。
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太紧张了么?
众人都齐刷刷的望着他。
这该死的马文烈,平时做事一副公正不阿的模样,假正经的很,他为甚不跟着去呢?
可是在那种情况下,谁又能想的到呢?谁会想的到,他竟然会换了那鞋呢?这换鞋对他们本是没有一点益处的。
是了,我等在这里贼喊捉贼,他们在那边欲擒故纵,这两个只会打仗的莽夫,竟然布了这样的一个局。
杜知府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张,扶着案几只觉得双耳嗡嗡的响。
完了,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根本不足以撑起自己,也撑不起自己那大好的前程。
那郭达,竟然移步公堂来喧宾夺主!是为了赫提督吗?杜知府努力捋了捋头绪。
他不是最铁面无私的吗?
自己这次怕是要栽跟斗了。
看着堂下那孙小二,这个猪尿泡一样的东西,还没教好就放出来现丑,他为什么不跟着自己的问话说呢?
大事就坏在此人身上,正应了那句老话:不怕对手是神仙,就怕同伙是狗彘啊。
杜知府恼羞成怒,什么恶俗的话都想了出来。
“孙小二你这个刁民,你休得狡辩,你身为索公子贴身小厮,索公子出门你自应该跟着!你却跑去斗蛐蛐,这种行径无疑是万恶不赦!来人!丈十下!给我往死里打……”
两排衙役齐声答是,一个个虎狼般的举着水火棍上前就打。
大堂里响起孙小二的惨嚎声:“大人,大人,索大人您救救我啊……”
这边,索都统气咻咻地站在门口,连头上都冒着热气,眉毛怒气冲冲地向上挑着,“啊呀呀”暴喝一声,声音像闷雷一般传到了外面.
郭达只风轻云淡的往侧厅瞄了一眼,“杜大人,清廉做官方敢怒,公正办事才敢言,案子,案还是要由你来决的。”
“郭大人指正的有理,有理。”
索都统简直要被气疯了,这个杜知府爱财,自己私下里已经送过银子,现在关键时刻来了,他竟然倒戈相向。
大堂里已经反转了局面。郭达也不说话,只是冷眼旁观,看杜大人最后的困兽犹斗。
“我这手里有两个案子,杜大人可以拿去借鉴一下,都是史上名记。”
郭达拿出几页抄纸递给呆呆的杜知府。
“是!”杜知府声音都透着没力。杜知府接过递给师爷,他已经认不出字了。
师爷颤抖着念道:“其一,庞张儿殴庞惜喜,庞惜喜死,审刑院本拟秋后决,但因为庞张儿年方九岁,童稚之争斗并无杀心,于是免于极刑,只处以庞张儿罚铜10斤给死者庞惜喜家。
其二,有个刚满七岁的儿童李樽孜,捡到了一把剪刀,在街上玩。他的姐姐何李氏见到,让弟交予她。李樽孜顺手将剪刀一扔,岂料正好一个六岁小孩张小孜走到何李氏身旁,不幸被剪刀投中,当场气绝。李父只有这一子,得知宝贝儿子杀了人,思衬须得偿命,情急之下自缢而死。但官府调查后,认定此案只是误伤人命,按律成年犯人应判流放两千里,况且李樽孜才七岁,照例应该免罪,只是要赔偿人家一笔丧葬费而已。
郭达端坐,目光一一扫过堂中诸人:“法律不外乎人情,此案可以参考这两个案子,杜大人,赫府的大人呢?”
杜知府连忙抖索着说道“在的大人,就在后厅里,来人,快去请赫家大人。”
话音刚落,木管家就踏了出来往前跪了一步。
如此之快。
杜知府心里有些奇怪,这好像默契了些,莫非郭大人知道他们就在后厅?赫家根本就在等这一刻?
郭大人望着愣神的杜知府。
“大人。”师爷在一旁轻轻的唤了一声。
“哦……”杜知府马上回过神来,“看来此案开始查的不甚详细,整个案子孙小二也证实了。”
杜知府顿了顿,把声音压低了一些说道,“看来……的确是发生意外而坠塔,而并非赫家公子的责任。”
一旁坐着的郭大人适时的“咳”了一声。
杜知府知趣的闭上了嘴。
不是说案子还得我由我来决吗?这又不让人说话……
“木管家,你家大人可愿意同索大人讲和以示安慰?”杜知府换了个说法。
“大人说的讲和是什么意思?”木管家抬头看着他。
“这……”杜知府有些着急的低喊,“那索家公子已经入殓,但一直就待葬,这个天……”杜知府掩了掩鼻子。
“你们是否愿意承担些丧葬费用,请几个僧侣则念念经文。再弄上些纸扎的男女仆人、马啊房子的,为那索家公子焚去?大家都是官身,这要再闹起来又少不得一番曲折。别人也少些麻烦。”
杜知府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
木管家不屑的,却是轻微的笑了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