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新年过得十分热闹,有蔡大夫在,她走南闯北去过的地方多,见识也多,说起话来,不乏乡趣俚俗,却又并非是粗鲁不堪的,连带着几个小厮也在廊下乐呵呵地听着笑着。
城中才出了烟花,罗清凤贪新鲜去买了些,没想到平日里看着老实柔弱的小厮们放起烟花来很是高兴,争着抢着要放,有张叔领着,罗清凤也不是很担心,想着过年,索性让他们玩儿个过瘾。
这会儿的烟花并不是很好,没有礼花那么漂亮,真正是烟花,一点火,先窜出一阵烟,然后一声轻响,像是什么在鸣叫一样,嗖地一声,有道亮光窜上天去,一闪即没。
据说这烟花是某个痴迷长生的人试图炼丹时弄出来的,这人也是聪明,她虽因为炼丹把家产败光了,却因发现了这烟花的配方而迅速小富。
罗清凤听说后一阵感慨,若是她再研究下去,或者配方做些调整,也许弄出炸药来就不是那么好运了。
家中的小厮都是死契,无父无母的,只把罗家就当做自己家,罗清凤平日对他们不说多加关照,也不曾苛责过,一发了压岁钱,欢快的谢声透着对主家的感激和过年的喜悦。
罗奶奶已经不再主持家中事务,只说罗清凤如今是官身,也应该是一家之主的,便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罗清凤全权打理,罗清凤不喜欢对着泛黄的宗谱细数往昔的光荣,索性只是挂在一间空屋子里,拜上几拜,上了香,走个过场也就算了。
对此,罗奶奶并无异议,而其他的事情上,除了烟花,都是韶光在安排,安排得挺好,罗奶奶和蔡大夫都挺满意,在看到饭桌上还有自己的家乡菜时,蔡大夫尤其感慨,差点儿没有落下泪来。
曲宁也很开心,他虽然没有亲手放烟花,却在小厮放烟花的时候一直不错神地看着,拍手叫好,那副快乐顽皮的样子竟是罗清凤从来没见过的。
一家人吃过了饭,罗清凤便先告罪去休息了,她明日还要去翰林院值班。
翰林院过年的时候也休假,不过为了防止某些意外,比如说皇帝突然想要问什么而找人,或者是某些皇女皇子突然想要找书,一般都会留人值班,孙达为了帮罗清凤倒换那三个月的假期欠了不少人情,这回那些人是借机收人情来了,罗清凤也不介意,一股脑地把值班都揽在身上,左右一个人清闲也挺好。
这么多年,罗清凤一直不怎么习惯太热闹的场景,越是看着人家热闹,越是觉得自己孤单,看得多了,便有些疲惫的感觉,好像历经沧桑的老者一样善于感怀。
呼出一口气,看着白色的雾气升腾,天气真冷啊!罗清凤身上穿的是才做好的皮裘,并不是什么好皮子,只是兔皮拼接起来的,唯一的优点便是都是纯正的白兔皮,绒绒的毛配着束腰的样式,穿起来显得身材修长窈窕。
把官衣穿在了里面,因为皮裘保暖,罗清凤便不耐烦穿那厚重的冬季官衣,而是在里面穿了夏季的官衣。
翰林院的官衣很是好看,尤其夏季的最好看,墨绿轻纱,很有墨竹的挺拔坚韧之感,斯文雅致。
罗清凤本就弱质纤纤,眉眼间最是柔和温婉,若在现代,便是窈窕淑女,在这里,便成了女生男相,偏于柔美了,好在她年纪尚幼,唇红齿白只觉得灵秀可亲,又有才学官职在身,没有谁敢看不起她。
虽是名为值班,翰林院的钥匙却不是罗清凤掌管的,从总领侍卫那里取来了钥匙,打开大门,偌大的一个翰林院仅有自己一人在,不知怎地,便生出一种自在之感,果然,还是这种冷清的环境比较容易让人舒服。
翰林院中保存了那许多书籍,是不准见明火的,虽有地下采暖,到底是远离宫中的,热气到了这里也不剩几分,还要一直敞着门表示有人,冷得让人打颤。
罗清凤想到孙达叮嘱的话,才知道一个棉帘子有多么重要,从书架后头翻出了厚重的帘子出来,踩着凳子挂在门内的钉子上,等到再去挂另一边儿的时候,恰有人掀开帘子,罗清凤不防备,被推了个正着,惊呼尚卡在嗓子眼,便被人手一捞,扶住了。
“啊,多谢!”没有看清是谁,罗清凤已经先道了谢,等到站稳了抬起头来,不由得一愣,眼前的女子,若在现代,便是正经的女生男相吧!粗犷的相貌配着并不细腻的肌肤,看起来是另外一种刚强,并不会让人觉得别扭,却也不是中性的阴柔,很有味道的女子哪!
再一看到对方的服饰,急忙低头,恭敬行礼,道:“不知皇女殿下此来何事?”
心里寻思,这位皇女从未见过,也不知是何品行,别因为刚才的事情发落她才好!又奇怪这位皇女怎么身边没有人跟着服侍,竟一个人走到这里来。
“正好路过这里,听说清莲的书不错,可还有,找出来给我看看。”皇女的声音也有几分磁性,让人一不留神就听得入迷。
“是。”罗清凤应声,就去找寻,旁的不说,自从上次十一皇子来要过清莲的《牡丹亭》,罗清凤才发现翰林院竟然收录了清莲的不少书,还都不止一本,据说还有外借不曾归还的。
能够在翰林院借书看本来就是一种身份的彰显,除了皇上和皇子皇女们,能够借书的便是皇帝宠信的四贵君了,有些贵夫为了炫耀皇帝对自己的宠爱,自抬身份,也会特意讨要到翰林院借书的旨意,当然,凭他们的身份,未必喜欢那些大部头的书籍,便也只有时下流行的杂说比较能够入眼了,而罗清凤可以很自信地说,在她之前还没有哪个话本能够把爱情描写得优美动人,雅俗共赏的。
这一次收拾书架,罗清凤不好意思把自己的书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便扔在了上面,有那么一点儿束之高阁的意思,此时想要拿,还真的有些尴尬。
翰林院的书架是按照正常女子身高抬起胳膊能够够到的高度设置的,罗清凤年龄小,身材也不比这里正常女子的身高,略微矮了些,先开始抬起手来,因为皮裘的限制胳膊抬不高,索性脱了皮裘,再去够,垫着脚尖还要差一点儿。
鼻尖上渗出汗来,能够感到有人正看着自己,面色有了两分困窘,正想着索性搬凳子过来好了,上面的那本书便被另一只手拿下来了。
“是这本吧!”皇女平易近人地说了一句。
看到书已经被皇女拿在手中,罗清凤也松了一口气,说:“是,她的书比较好认,书脊上都有书名。”
现在的书基本上都是线装本,并不存在书脊,罗清凤则坚持封皮要有书脊部分,这样可以把名字印上去,许多书放在一起的时候也更好找。
转到正厅,棉帘子才挂起一半,风一吹,有点儿冷,罗清凤急忙又穿上了皮裘,转过身,那位皇女已经把帘子挂好了,正回头冲她笑,很标准的笑容,八颗牙齿都足够洁白,反而显得肤色暗沉。
“呃,谢谢殿下!”罗清凤犹豫了一下,恭敬道谢。
“不必,你叫什么,几时来的翰林院?”皇女殿下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罗清凤很想说那是自己刚才踩过的,但看到她已经坐下,也就没有吭声,而是拘谨地回答起这好像查户口一样的问题。
“清凤?哪两个字?”皇女随口问着,语气平淡。
“清水的清,凤凰的凤。”罗清凤半点儿没有炫耀才学的意思,简单回答道。
“清水的清,也是清莲的清喽?”皇女的手中拿着书本,封面上写着《荷下集》三个大字,那一片碧绿的荷叶下隐约有鸳鸯双栖,涟漪状的波纹简单勾勒,“清莲”二字便在波纹之侧。
罗清凤心里一惊,垂下的眼帘轻声应“是”,这位皇女到底是有所发现,还是随口说到?
与虞万两从事小说一事并不曾张扬,原先是为了隐瞒罗奶奶所以用了笔名,而后来则是怕麻烦,所以一直隐下不说,若是拿这件事做文章,倒也不能说她经商不妥,但,怕是会有不好的印象吧,比如说是奸猾或者欺上瞒下之类的评语。
看过吏部对官员的考评,罗清凤更知道这样的评语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手心里有些发潮,转念一想,罢了,已经是这样的闲职了,还能怎样,坦然下来,再抬头去看,那位皇女却正低了头看书,很是专注的样子。
椅子正挡在门口,罗清凤进退不得,倒有几分踟蹰,现在自己该继续这样站着听候差遣,还是做些别的事情?若是她,宁愿选择后者,但显然是不行的。
好在《荷下集》中都是短篇故事,那位皇女看了一篇便合了书,起身要走,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问,罗清凤正要松口气,却听那位皇女说:“我听说清莲有本书写的是一个男扮女装当了官的故事,你把那本书找到给我,送到大皇女处就是了!”
棉帘子打开,皇女潇洒地走出,罗清凤摆出恭送的姿势,却是出了一头的冷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