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课后，费一笑跟顾元涛去了顾家老宅子，已经这是第三次来了，第一次是被顾元涛骗来喝凌妈熬的粥，第二次跟费泽阳来拿行李，这一次因为顾老爷子。

费一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踏入这里是为了顾老爷子，凌妈不若头一次那般热情，这一次她眉目间有着淡淡的愁虑，可能是因为自己身份变化的太快，让凌妈一时也无法接受。

顾老爷子并不在房间，凌妈指了个方向，是在花园内，顾元涛领着费一笑前去的时候，发现顾老爷子坐在花园一角的石凳上，似沉思，又似发呆。

“爷爷。”

顾元涛喊了一声，顾老爷子才转过身来，视线落在费一笑跟顾元涛身上良久。

费一笑吃了一惊，发现一阵子不见，顾老爷子颧骨深陷，十分的憔悴，一贯的威严，都被憔悴跟沧桑给掩盖住了。

“你们来了啊。”

顾老爷子的声调很轻松。

没有冷嘲热讽，没有包公脸，顾老爷子极其难得地和颜悦色，费一笑头皮发麻，她还真不习惯这老头笑意盈人面对她。

顾元涛推了推费一笑，示意她说些话，不要冷场，好歹他看得出爷爷维持这副脸面很辛苦。

费一笑欲言又止，卡在称谓上了，让她叫顾老爷子“爷爷”，她还真叫不住口，喉咙涩得厉害。

当然曾经她在伦敦是叫过他爷爷的，那时是跟顾老爷子呕气来着，当初他不允许她叫，她偏要对着干。如今成了现实，倒是失去了勇气。

“顾老头。”

费一笑最后发现还是这三个字从口中逸出比较顺畅。

顾老爷子跟顾元涛都忍不住错愕，顾元涛忍俊不禁笑了出来，顾老爷子横眉冷对，费一笑觉得这样的他，倒是正常好说话多了。

“怎么跟长辈说话来着的呢？”

顾老爷子冷哼道，站了起来，身子晃了下，顾元涛忙上前，想要扶他，他却一把挥开了，拄着拐杖，站稳了身子。

费一笑微喟，没有一如既往的斩钉截铁，心头似微微被触动，低低地叫了一声，“爷爷。”算起来，她，费一笑跟顾老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之前唯一的牵扯是顾元涛，顾老爷子不满她嫁给了顾元涛，他最终视、最得意的孙子，觉得自己配不上顾元涛。事实证明，她的确是配不上。

顾老爷子闻言，身子颤了颤，有些激动，不过还是佯装出愤怒，“这可是你叫的，我可没有逼你。”

这老头，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放不下面子这一关，真是令人佩服到了五体投地。

费一笑安闲自若地站着，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中，大方地点了下头，认同道，“是我叫的。”叫一下，又不会死人，这老头也是的，明明高兴，还要苦苦压抑着，不让喜悦流露出来，人活成他这样，也是累的。

“元涛，你去准备下，明天上午爷爷我要开记者招待会。”

顾老爷子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快去。”

顾元涛瞳眸中一闪而过一抹捉摸不定，很快就明白了，爷爷一方面想要急着认回笑，另一方面也是期许跟笑单独相处，是自己碍着老人家眼睛了。

他给了费一笑一记淡定的眼神，便应和道，“好，我去打电话，通知电视台那边的人。笑陪一会爷爷，我去去就来。”

费一笑一愕过后，便悠然惬意地走到刚才那顾老爷子坐过的石凳上坐下，然后目光落在顾老爷子身上。

顾老爷子不露声色地打量着费一笑，润泽白皙的肌肤，恬淡的素脸，澄澈的双眸，费一笑有着独特的魅力，而且她身上有着一种异于常人的干净气质。

她那双清澈的瞳仁中，仿若凝聚着一抹深深的倔强，煞是吸引人，那两弘潭水似的双眸，盯着人的时候，仿若会说话般，灵动逼人，令人沉醉其中。

顾老爷子恍然顿悟，在这一刻，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何费泽阳跟自己的孙子都会爱上费一笑，无关她的身份，而是她本身绽放的璀璨光华。

元涛注定得不到，命运冥冥之中让他们走到一起，却在真相揭开的那一幕，彻底撕开了元涛的伤口，血肉模糊，这些日子，他的沉寂，都看在他眼底。可惜，人生短暂，自己已经是个病入膏肓的人了，为何元涛跟费一笑坦然相处，最好的法子便是让费一笑认祖归宗，彻底了断元涛的残念，让洛城所有的人都鞭笞着他，不能让他精神上再次出轨。

顾家，绝不能成为洛城上流社会的笑柄，费一笑跟顾元涛那段错误的婚姻，就随着自己的死而随风飘逝吧。

“我知道你为何要认回我，是为了元涛吧，其实我愿意叫你一声爷爷，也是因为元涛，半斤八两，所以你不用以五十步笑百步。”

费一笑忽然开口，顾老爷子挑了挑眉，在她一懵的瞬间，坐在她的身边，两个人这样看上去，还真颇有一番促膝长谈的架势。

“元涛是个好孩子。”

顾老爷子没头没尾冒出了一句，“我希望他能够过得好，在他身上，我找到了我幼时的影子。我那两个儿子，我都看着不中意，我可是把我毕生的心血都投注到我这个孙子身上去了，我可不想他被你毁了。”

“顾老头，你非要这样跟我说话吗？针锋相对，有意思吗？你明明想要说的是，你怕我，对不对？还是你想要说你喜欢我？欣赏我？”

费一笑稳如泰山，但是言语间，却是带着一股散漫，没有所谓对峙时候的咄咄逼人。

“我欣赏你？”

顾老爷子唇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眉头也耷拉下来，“笑话，你哪方面让我兴起欣赏的劲道呢？”

“没有人跟你说话，会用我这种语气吧，他们只会唯唯诺诺应和你，不会反驳你的权威，所以让你专制了这么久，根本就没想过你也是一个需要人疼的可怜老头罢了。”

费一笑淡然一笑，她口中那个需要人疼的可怜老头闻言，下巴扬高，眼睛微眯，目光锐利，不敢苟同，忿忿不平地呢喃道，“我可怜？我需要人疼？”

费一笑笑眯眯地看着他，十分坦诚，“你不用重复我的话，这既然是我说的，肯定是心中有数的。”

顾老爷子气得差点翻白眼，他开始怀疑起来，在他死之前认回这个孙女，不会让他的寿命缩短吧？

这家伙说的话，分明是想让他早死早超生，每一句话，都激怒自己。

顾元涛安排好一切明早的记者招待会事项后，回来时，就看到一老一少背靠背，爷爷鼻孔中喷火，笑很无辜地冲着自己笑了笑。

看来，笑又气到爷爷了，爷爷这人也真是的，一点也忍不住，如今需要顾家稍微低下头而已，之前顾家对不起笑，怎么也不让人有个台阶下呢？

经过顾元涛的调解后，这一老一少，顾老爷子总算没有对着费一笑乱喷气了。

费一笑被留下来，跟顾家的人一起吃了顿饭，顾嫣然也在，不过顾嫣然的态度有些不好，被顾老爷子训斥了一顿，便没有再针对费一笑了。

不过从顾嫣然那不服气的眼神中，费一笑明白自己又被顾老头给推上了风尖浪顶了了，这顾嫣然存心挑衅，顾老头当着这么一大家子人的面，一点颜面也没给顾嫣然留，这真不知道是他对自己的钟爱还是别的什么呢？

总是，这一顿饭，费一笑吃的是食不知味，唯一明白的是得罪了顾嫣然，顾嫣然那眼神毫不掩饰了她对自己的敌意。

席间，顾老爷子忽然问起，“那个欧阳紫现在在哪里？”

费一笑似笑非笑地睨着顾嫣然，后者只当没听见，费一笑继续冷眼旁观着，顾启华也不开口，低头默默扒饭，其妻亦如是，是不是心照不宣，就不得而知了。

顾老爷子显然是想在餐桌上彻底解决欧阳紫的事情，他朝着顾启华问道，“有没查到她下落？难道真的是凭空消失了？”

“爸爸，正在调查呢，目前还没有线索，我还在养伤中，不能出去，此事我想暂时还是交给元涛去处理，你觉得如何？”

顾启华私心觉得若是顾老爷子插手，所有的结局肯定不利欧阳紫，他并不想看到欧阳紫下半生落魄，希望余生能够稍稍照料的话，就照料着，毕竟欧阳紫曾经是他真心所爱的初恋情人。

“凤儿，爸爸站在你这边，如果启华对不起你，你一定要告诉爸爸，爸爸也活不久了，不希望看到顾家分崩离析，徒给外人增加笑柄。”

顾老爷子眉头微蹙，脸上浮现一丝阴霾，静默了片刻，他等来了顾元涛母亲的回答，“爸爸，我知道，一切都由启华决定吧，若他真想要离婚，我是不会拒绝的，人各有命，这段婚姻，毕竟是我强求来的，若真不幸福，也该有我自己来扛着。爸爸，你好好养病，不要再想这些烦扰的事情了。”

顾启华有些触动，或许是听了妻子的话，他脸色有些凝重，“爸爸，启华保证却不会做出对不起凤儿的事情，她跟我辛苦了大半辈子。但是欧阳紫，我不想看到她余生落魄，能够帮忙，我一定会帮，但我也是有底线的。爸爸，有关顾家，你就不要担心了。”

顾老爷子或许就是为了逼迫顾启华在众人面前做出这番承诺，他的妻子眼眶隐隐闪烁着泪花，看上去有些感动。

顾老爷子满意之后，才散了席，顾嫣然匆匆告别，顾元涛送费一笑回家，本来是想要留她下来，她说还有些事情尚未处理，今晚必须要回去。

顾元涛没有强求，让司机送费一笑回家，他本想亲自去，费一笑让他留下，多陪陪那老头，那老头一生中最骄傲的便是顾元涛这个孙子，顾元涛往日很忙，都抽不出空来陪，晚上若是有时间，最好是多陪陪他。

费一笑上车前，告诉顾元涛欧阳紫在顾嫣然那里，对于顾元涛，她觉得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相反，希望顾元涛注意点，不要引起没必要的纷争。费一笑总觉得此事尚未真正平息，顾嫣然肯定想要借着欧阳紫，搅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来，顾嫣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回到家后，出乎意料，费泽阳还未回来，费一笑看了下时间，已经是九点了。

她洗了个澡后，便上床打开笔记本，这阵子，因为事情太多，程序代码好久没有碰触了，游戏软件公司频频催促，说之前她设计的那一款游戏大卖，市场的前景很不错，希望能够趁着这一波火热还未过去，赶紧推出第二代。

费一笑写了几行代码，发现静不下心来，然后她听到卧室的门被打开，抬头发现费泽阳站在门口，他看到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然后门，眼睁睁地被当着她的面，被大力关上了，费一笑纳闷，他这搞的是什么飞机啊。

仔细回想，发现刚才只是震惊他的出现，并没有仔细观察他脸上的神情，不过不用多想，也可以猜得出来不会是高兴。

当费一笑阖上笔记本时，费泽阳又进来了，站在她的床前，费一笑有些头痛地盯着这个莫名其妙再次出现的人物，他到底想要干什么？能不能一次性表达完毕？

一而再再而三，肆意妄为闯入她的卧室，根本就没有征询过她本人的同意么？

可恶，太可恶了——

费一笑还在揣摩费泽阳内心搞什么鬼时，费泽阳言简意赅地道，“我饿了。”

费一笑微微一怔，然后，忍不住瞠大了双眸，垂下眸子的费一笑，咬了咬嘴唇，从床上爬了起来。

明天她就改姓了，认祖归宗这件大事，还没有告诉费泽阳，心虚，倒是还真有一点，虽然两人在冷战。

费一笑绕过费泽阳，往厨房走去，费泽阳这下倒是站在原地，刹那还没有回过神来，他本来还以为费一笑会冷冷地拒绝他。

其实他也真是饿了，之前在加班，怕回来太早，情绪不稳定，又要跟她吵起来。

等他忙过之后，发现晚餐时间已经过去了，今天王妈说家里有事，无法过来，费泽阳也没有为难她。

费一笑进了厨房，费泽阳最终也跟了进去，瞧见她从冰箱里拿了一个鸡蛋，还有些菠菜，猪肉出来，冰箱里食物并不丰盛，之前费泽阳让王妈最好食物买当天的，这样比较新鲜，所以存货不多。

王妈也没打算这两人会在家里吃饭，所以之前也没有特意给他们备了食物。

费一笑皱了邹眉，随意煮了一碗面，手脚麻利，像模像样的。

中间，费泽阳还递了一条围裙给她，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不用。”

不就煮碗面，还要围一条围裙多麻烦，费一笑是懒得弄，费泽阳只得作罢，曾经他威胁费一笑做过饭，那时的她，好像是围着一条可爱的小花围裙的。

时过境迁，看来习惯也是随着时间而逐渐会改变的，费泽阳默默吃着费一笑煮好的面，觉得很好吃，比饭店里五星级大厨煮的面，都来得好吃。

“今天，是我生日。”

费泽阳兀自的笑了笑，烟灰色的瞳仁中，有些许落寞。

费一笑每年都记得费泽阳的生日，但是却从来没有跟他共度过生日，之前，她曾经给他买过好多次礼物，都藏在卧室一个柜子里，上了锁，那俨然已经成了她的回忆。

今年，她或许是忙晕了头，又或许是刻意遗忘，抑或然，今日她拒绝留在顾家，潜意识里还是记得今天是费泽阳的生日特意回来的吗？

她不想将这个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费泽阳津津有味地吃着桌子上那一碗清汤面，仿若那是上等美味。

“别吃了。”

费一笑心头忽然有些难受，一把抽走费泽阳手中的那一双筷子。

费泽阳措手不及，还真被费一笑给得逞了，费一笑直接将筷子丢进了洗碗槽。

“我们出去吃吧？”

费一笑目光炬炬地盯着费泽阳，抿唇说道。自费一笑认识费泽阳而来，费泽阳从来就没有过过一次生日，他的生日便是他亲生母亲韩紫洛的忌日。这是费家的忌讳，所以费一笑明明为他准备过无数次生日礼物，却没有胆量送出去一次。

若是给费泽阳过生日，那简直就是活生生揭开他心口那道深埋的伤疤，这道伤疤，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去接触，那是一片禁地，连他自己都不愿意踏入的禁地，以他一贯的霸道，又岂会容忍别人入侵呢？

费泽阳今天肯对她说出这几个字，费一笑心头十分不是滋味，仿若被人在心口狠狠扎上了一针。

“我喜欢吃面，在她还没死的时候，每年我生日，她总会亲自下厨，为我煮上一碗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