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从昏迷中苏醒的凝幽睁眼之后，已是深夜。

内室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灯，光线幽暗而寂寥。

床头倚了一个冷寂的身影，一双满是血丝的眼即使在这样子的光线之下，也能看出憔悴与疲惫。

顾子墨见她醒来，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嗓子柔声道："醒来了？感觉怎么样？"

忽闪忽闪的烛火中，他的眸子里倒映着一抹浓重的悲色。

"幽儿..."见她没有说话，他紧张得攥紧了双手。

半晌之后，凝幽终于将将视线移向他。

"顾大人，奴婢但求一纸休书。"

她昏迷前就说了这句话，当时顾子墨并未在意，可如今又重复提起，隐隐心中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幽儿，之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顾大人不必道歉，奴婢并不是妒妇，只是早逝的母亲教诲，奴婢断不可忘，宁可孤独一生亦不为妾侍。"

"幽儿，她已经..."

"顾大人！"凝幽冷冷的打断他，"虽然我身份卑微，却有自尊，当初嫁你，不求你从一而终，真心待我，只求你不欺我辱我，如今，你我已形同陌路，此生，我只愿忠心为主，以报恩情。"

她一口气说完，急急的咳嗽了几声，牵动着伤口有些疼痛。

顾子墨沉默半山，感觉心窝抽搐得厉害，发誓般说道："我与她今后不会再见面。"

不会再见面又如何，既然是错误的开始，那么就该正确的结束。

"顾子墨，你对我原本就无情，何必因为自责而说这些话，我不怪你，其实，我今日救她，只为还当初欠你的一命，从此你我互不相欠。"

"你不欠我，是我欠你..."一句话梗在了喉间，心痛的好似在滴血。

"一条命，难道还不能偿还吗？"她的语速极慢，忍着心疼，双眸曳过阵阵流光。

她话中所指便是那个未曾蒙面的孩儿，当她知道他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她。

若是知道有个小生命在她肚子里，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去挡下那一剑。

当时，她只是觉着，他曾经救他一命，这情总要还，救下他挚爱一命，偿还了恩情，这缘也就灭了。

顾子墨又沉默了良久，内心似是经历了一段长长的挣扎，终究是不再勉强。

"好，我答应你，你好好休息，休书明早给你。"

说罢，他袍角一佛便离开了房间。

怔怔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一直隐忍的泪水终于滑落。

翌日清晨，顾子墨果然信守承诺送来了休书，她没有展开细读，只是径直的纳入了怀中。

既然再无瓜葛，此地也不愿再多留片刻。

"多谢顾大人！"

见她正要撑坐而起，顾子墨大步靠近，语气有些怒意，"你现在就那般恨我？这么着急离开？"

这才歇息了一夜，她受了那般重的伤，拿到休书就迫不及待的离开自己？

"只是，不好打扰了大人。"她淡然一笑，疏离之意甚浓。

"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好好养伤便是，若是不想看到我，我马上走！"

凝幽再想说什么，他已经摔门而去。

不由得默叹了一口气，既然已经放下，又何必怕见到他呢。

也罢，等伤势好点再说。

**

莫梓鸢今个女扮男装一大早就出了皇宫，为了她的安全，景瑜吩咐绮丽随她一起，又将他自个身边的那些暗卫全派给了她，才安心的放她离开。

凝幽没有生命危险，之前救了的卫茗舞两人不管不问的将他们丢在了别院，总归是不好意思，于是，她出了宫，先去的便是别院。

不知道两人毒解得如何了。

梅花树下，樱在院中练剑，卫茗舞在一旁抚琴。

那温婉清幽的琴声自她的指尖流出，伴随着剑花挽出的朵朵桃花，好似一副世外桃源的画卷，让人不忍打扰。

察觉到有不速之客，樱停止了舞动，戒备的持剑护在卫茗舞身边。

待看清来人正是莫梓鸢，卫茗舞大喜，"皇后娘娘！"

"茗舞，别多礼了，在这宫外没有劳什子皇后娘娘！"见她正要行礼跪拜，莫梓鸢连忙阻止了她。

樱将剑归入鞘，双手作了个揖，由衷的感激道："皇后娘娘，再生之恩，永世难忘！"

"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莫梓鸢面上一笑，心里却是补充了一句。

你自然要谢我的，没有我的安排，你能抱得美人归吗？

"娘娘，外头冷，进屋说吧。"

"好！"

进了暖阁，樱已经泡了热茶来，还顺带了些点心。

临时让他们住在这，院内并无伺候的丫鬟，这卫茗舞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想不到樱是个暖男啊。

武艺高强，还能下厨。

简直跟她的男人有的一拼。

端着茶盏，轻轻的喝了一口，问了句，"毒解的怎么样？"

樱与卫茗舞一听，两人顿时羞的脸跟大虾似得。

莫梓鸢蓦地觉得好玩，追问了一句，"莫不是没解吧？"

"自然是开始在解了！"卫茗舞小声回答。

"七七四十九次，如今有多少了？"

莫梓鸢猜，这卫茗舞是初次，看这身子骨又未练过武功，估计娇弱的很，不堪摧残，如今过了两夜，顶多三次。

可见她无声的比划了一个手势，骇得莫梓鸢差点直接喷茶。

她不太确定的问了一句，"十次？"

卫茗舞又是羞涩的点点头，遂又垂了下去。

虽然皇后之意是为了樱的毒，但是当众谈论闺房之事，不免让人脸红心跳。

想不到两人如此彪悍，真是应了那句。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不错不错，继续加油，解毒指日可待！"

莫梓鸢笑盈盈的冲她丢了一个媚眼。

"娘娘！"她毕竟脸皮不像莫梓鸢，赶紧岔开这个敏感的话题，"你今日怎么来了？"

"我出宫看我的小丫头，顺便来看看你，对了，你们有什么打算？"

问到这，卫茗舞又沉默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帮樱将毒给解除。

可解除之后呢，她也没再细想，天下茫茫，没有了卫国，她无处可去，大夏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樱的一颗心思皆在她的身上，她眼底的那丝落寞又如何能逃脱他的眼。

"我会一直陪着茗舞的，不离开她一步。"

莫梓鸢看了他一眼，越发觉得这个男人很靠谱，虽然她没有得到景瑜的爱，却是有这样一个男人对她不离不弃，为她洗手作羹汤，她是幸福的。

卫茗舞听完，却是勉强的扬起一个笑容，"樱，我说过，你不再是我的侍卫，你的毒一解除，你就可以离开，我嫁过两次，早就是不贞洁的女子了。"

樱目光一沉，却没有接话。

他知道，她的决定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

只是两人的时刻，竟然如此的短暂，那四十九次，如此极速的飞逝着。

"茗舞，你何必在意那些陌生人的眼光，至少在我这，在樱那，你都是纯洁无暇的，就好似那檐上的积雪，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樱对于莫梓鸢所述极为赞同。

他们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何必在意在那些不识之人的流言蜚语呢。

卫茗舞轻笑，又是将话题给岔开了，"娘娘，其实茗舞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你认识...夜雪吗？"

"你说的是紫鸢吧？"

"你...你都知道？"卫茗舞蓦地睁大了眼睛。

"恩，我都知道，不过，茗舞，那紫鸢并不是夜雪。"之前在宫内听说卫茗舞对于紫鸢颇为照顾，想必是因为她认为董静萱就是夜雪之故。

董静萱虽然无法再作恶，但还是得把真相告诉她。

"什么，娘娘，那她是..."这个消息太过震撼，她半晌未曾反应过来，虽然她的个性确实不似夜雪，但是那模样却是一模一样。

"茗舞，你可知世上有种叫做颜蛊的东西？"

卫茗舞点点头，"恩，我知道，其实，我母后对蛊很有研究，只是她不曾养过...难道，你说紫鸢她是使用了颜蛊，所以，她才和夜雪一模一样？"

见莫梓鸢肯定眼神，卫茗舞猛地吸了一口气。

"这颜蛊虽能维持容貌不变，但就似一种慢性的毒药，中蛊者早晚被蛊虫折磨致死。"末了，她还补充了一句，"死前非常恐怖！"

莫梓鸢扯了扯嘴角，只是叮嘱了一声，"其实，你也认识她，她是就是前丞相的嫡女，董静萱！"

卫茗舞豁然省悟，低低到："原来是她，那也难怪她能甘愿服下那颜蛊。"

"你好似很了解她？"

"爱着同一个男人，自然是了解的。"卫茗舞淡淡的说完，蓦地想起，这皇后与皇上伉俪情深，不容旁人介入，又连忙道："娘娘莫怪，茗舞不会再纠缠于他。"

听她一说，莫梓鸢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无妨！你接着说。"

"好。"卫茗舞悠悠的望着一处，一时间，那些过往的思绪，滚滚而来。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董静萱的时候，那时候我还是卫国的公主，而当今的皇上还在卫国为质。

她的父亲也就是前丞相为来使为我父皇祝寿，而董静萱亦随了她一起来。

当时，皇上在卫国为质之时，过的并不算好。

那日，其实害皇上落水的人便是我，我当时只是为了惩罚他的目中无人，我见夜雪好不容易将她救了起来，却又匆匆离去，此时，董静萱正好路过，而皇上转醒后，便将董静萱认作是救命恩人。

而那董静萱也不反驳，还说要助他夺嫡，更是乘机要他许诺，若是夺得天下，必要封她为后。

所以，那董静萱心机深沉，并不是表面的柔弱无害。

莫梓鸢听完心里一阵咯噔，原来救人的并不是董静萱，而是夜雪。

只是当自己还是夜雪的时候，却没有想起这段记忆。

"茗舞，你好好休息，今晚加油！我还得去顾府一趟！"

莫梓鸢狡黠一笑，理了下袍子，朝两人拱手。

卫茗舞福了福身，"恭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挥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过几日来看你们，对了，樱，我开的那药吃着还行吧？"

想不到她会突然对自个说话，樱答道："行行行的，只是，似乎每次喝完身子会发热！"

"发热是自然的，这样有助于排毒！"莫梓鸢很正经的说着，其实心里却是笑得差点憋出内伤。

助你神威不倒的药，自然是好的。

若你今后抱得美人归，这媒婆的红包不包大点也是对不起我的一番良苦用心。

从别院出来，她上了马车坐稳，绮丽一人独坐在角落里，双手抱着剑合目端坐，俨然一副巨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带着绮丽就好似带着一个闷葫芦一样，一声不吭。

这些年，她也是越发的冷清孤傲，难道，她的心里，还是没有放下景瑜。

嬉笑怒骂皆隐在皮下，她倒是有些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了。

五年，果然，人是会变的。

她与她也不再亲近，除了金鱼，她之于其他的人，都只是一个陌生的存在。

对于绮丽，她只是一个景瑜吩咐她护卫的人。

"绮丽？"她低唤了一句。

"属下在！"她微微睁眼，静待她的吩咐。

"你有心上人吗？"

这句话，终于让莫梓鸢捕捉到她面部一丝细微的变化。

"属下此生只会效忠皇上，不会考虑其他。"

"那多无趣啊，你觉得皇上怎么样？"她没有正面说有没有，而是说了旁的，看来，她仍是没有忘记他。

"娘娘，皇上不是属下能妄加议论的。"

"这就我们两人，说说我又不会告诉了旁人去。"

"娘娘，这周围都是人。"

知道她说的自然是景瑜那些暗卫，培植了多年，每一个都是佼佼者。

"..."

马车内又恢复了最初的寂静，只听得车轱辘声声转动。

"你有喜欢的人是不是？"半晌后，莫梓鸢又问了一句。

绮丽猛地抬眸，正欲说什么，正在此时，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马夫撩起车前的香檀木珠帘对车内道："公子，顾府到了！"

"好叻！"莫梓鸢跳下车，径直进了顾府大门，绮丽跟在她身后。

她虽然极力掩饰那份生存心底的爱恋，但是当皇后问她的时候，脑中第一个蹦出来的身影，仍是那道挺拔颀长的身影。

这些年来，她努力的钻研武功，让自己变得强大，更让自己学着冷漠，想将他从心底拔出，可那一旦抛出去的心，无论如何她都收不回。

她不曾奢望任何，只求能在他身边即可。

在王妃去世后，她原本以为他无法再走出来，可是他却遇到了爱丽丝。

难怪皇上为她散尽后宫，她的样貌虽然与王妃只有几成相像，性子却是像极了她。

她神思不属，脚步放得极慢，再一抬头，却已与皇后有了一段距离，待她欲追上她之时，倏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冷不丁的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她下意识的拔剑刺去，见到是一张熟悉的面孔，猛地将剑气偏转了方向。

"顾青松？"

"绮丽？"

五年不见了。

顾青松故作害怕状，目光却是上下扫动，"想不到还能见到当年的熟人，只是这一见面就要拔剑相向吗？"

"得罪！"绮丽双手抱歉，脸上并无任何起伏，越过他便要去寻莫梓鸢。

她的职责所在，莫梓鸢断不可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可被这人一搅和，

哪里还能看到她的身影。

"喂，我说绮丽，好歹也是旧相识，你就这样走了？"

"不熟！"绮丽见他粘人，有些烦闷，语气也不再客气。

熟人多年未见，不应该是这种样子。

虽然他们的关系确实如绮丽所说，不太熟。

总共说过的话用手指头都能数的清，但是毕竟曾一起出游踏青，当初见她一人之力将他大哥背起，脸不红气不喘的，对她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还以为你最终会成为我的大嫂呢！"

顾青松一向口无遮拦，当初夜雪撮合他们两人的意图那样明显，可是最终，大哥竟然娶了另外一个女子。

"..."绮丽没有回应他，只是冷冷的瞪他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顾青松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那英姿飒爽的身影渐渐远去，唇角一掀，扬起一个极为迷人的微笑。

有趣，真有趣。

莫梓鸢前来看望，见凝幽一人独自躺在床榻上，一晚的休憩之后，面色不复之前的苍白。

心下松了一口气，看来，她恢复的还算不错。

"凝幽！"

"娘娘，你怎么来了？"

见她靠近，凝幽正要起身行礼，莫梓鸢赶紧制止她。

"乖乖的躺着别动，我来看看你，今天感觉如何了？"

"好多了，娘娘，明日奴婢便能回宫。"

"明日？你当我是压榨员工的吸血鬼么？"莫梓鸢无奈摇头，这样兢兢业业的员工，也真是太难得了。

又补充道："你都这样子了，不养个十天半个月休想下床，你夫君也同意？"

"娘娘，奴婢...已经没有夫君了！"

"什么！"这下彻底愣住了，"到底怎么回事？"

"奴婢已经向他求了休书，如今我与他，已再无毫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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