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景从昏迷中幽幽清醒过来,转动了一下眼珠,对上神色焦急的冉秋,心中略定。
以为醒来只是梦一场,如烟就散去。
既然不是,哀痛又有何用呢?
云景给冉秋一个安慰的眼神,缓缓站直身体。
围观的民众已经从冉秋口中知道她就是太傅府的大姑娘,此刻见她清醒过来后,虽然面目沉痛却没有失声痛苦,捶胸顿足。顿时在心中都高看了云景一眼。
一个男子能做到大难于前,沉静自若都不是个简单人物,何况是一个尚且年幼的女子?
云景环顾了一下众人,突然福身说道,“云景是太傅府上的大姑娘,我和我丫鬟两人撞不开这太傅府的大门,请众位一助!”
这群人里有几个大汉,一听云景这请求立马应了。
云景松了一口气。
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门很快被撞开了。
打开门之后一阵风吹来,一股被火焚烤过的焦糊味夹杂在风中,刮在众人的脸上,又盘旋远离。
又是一阵风吹过,却是见到一个白色人影飞快地朝里面跑去了。
冉秋一怔,急急对愣在原地的众人说道,“谢谢诸位了,我和我家姑娘必然记得众位的恩德,眼下……眼下冉秋先去寻姑娘了……”
“去吧,去吧……”
“哎,真是可怜。”
“是啊,太傅府平日也是多行善事的,怎么落得如此光景。”
“天意难测呀!”
“快去追大姑娘吧……”
……
冉秋说完就已经抬脚迈开了步子,追着云景而去。
云景一路狂奔,身体已经不堪重负,跑到上官夫人住的正院的时候,见到那一地跟安南王府差不多的残垣败壁之后,脚一软,跌坐在地。
“姑娘……”冉秋含着热泪急急跑过来,见到跌坐在地上的云景,唤了一声就扑了过去,抱住她大声哭了起来,“姑娘,姑娘……你别吓我,我自小就是孤儿了,直到在太傅府遇到姑娘之后才心安,姑娘……你别吓冉秋呀……冉秋只剩下你了。”
云景空洞的眼神有了一丝亮光,慢慢的,她闭了眼。
两行泪从眼眶流出,浅浅的,印在她已经擦拭干净瓷白的脸上,说不出的凄楚。
她想大喊,想要大叫,想要问问这苍天为什么给她安排这样的命运,想要问问这大地又如何这般容不得她。
她张了张嘴,想要大哭出声,可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只有眼泪纷纷而落,却无力叫喊出来。
既是无力喊痛,也是不愿喊痛。
她如同一条被搁浅在岸上的鱼,张大了嘴呼吸着空气,却发现身边萦绕着的空气都带着丝丝哀痛……
撕裂的疼痛,她的心,她的身,都像是被放入了一个容器中狠狠挤压一般难受。脑袋里也恍若有惊雷炸响,
“姑娘……”冉秋半跪着,将她抱在怀里。
云景撑着地面的手,在怔忪片刻后,也抱住冉秋的腰身。
一声呜咽消失在冉秋的脖颈间。
“上官云景。”
初秋已经微凉的空气中,突兀地出现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她距离云景不过三米,仿佛身体没有重量一般,立在一根搁得树立起来的木头尖上。
“上官云景。”见那抱头哭泣的两人都没反应,这个女子又加大了音量唤了一句。
云景在这个女子第一声唤她的时候,其实已经听见了,只是感觉有些恍然,以为是自觉的幻觉。第二声入得耳中,就推开了哭得眼睛通红的冉秋,略略擦拭掉脸上的泪痕,扭头望去。
“风轻轻?”云景皱眉看着那个白衣女子。
她迎风而立,一身素白曳地长裙,淡烟软纱,随风而舞,如那翩然临世的仙子。
这个女子正是王轩带回府后抬为妾氏的风轻轻。
云景突然想到在事发之前,风轻轻专门去沉水居对她说的那一句话——你本是无心,何不远走高飞。
那时候她以为风轻轻不过是看上了她这个正妻之位,也不甚在意。现在想来,料是那个时候风轻轻就只怕已经知道了今日之事,更有甚者……
她突然瞪大了眼睛,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恨,“风轻轻,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
风轻轻看着眼前狼狈无比的云景。云景身着素白的衣裳,只是已经脏的不成样子,原本早上收拾好的散落发髻,此刻又垂落了下来,更添足了一份狼狈。如果不是遭逢大变,那个怡然自得,乌发披肩,素衣加身的女子,如何是如此模样。
想到此,她最终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不是我。”
风轻轻柔媚中带着英气的眼,在云景身上看了一圈,说道,“上官云景你是个聪明的女子,你也应该知道这是人为,但非我为。”
“他还活着!”不是疑问,而是肯定。风轻轻出现在这里,说明“他”是安然无恙的。
果然,风轻轻点了点头。
“你知道是谁所为对不对?可以告诉我么?王轩他到底有什么图谋,为什么又……”
“别问了。”
云景的话被风轻轻三个字打断。
“我建议你,改名换姓。”风轻轻又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如果不是看你可怜,我也不会如此多事,拿着。”
风轻轻从衣袖中掏出一卷东西,朝云景抛来。云景未来得及反应去接,那卷东西已经到了她的怀中。
她低头去看怀中的这卷东西,又一抬头,风轻轻已经不在原地了。
云景仰头看着天空,看了看四处,都没有了风轻轻的影子。
她神色一紧,看向怀里的这卷东西。这是一张羊皮图卷,古朴而简单,没有任何装饰,看上去似乎有很久的历史了。古朴的卷面,刚打开的时候,云景便看到卷首有一行小字。
风起云卷气纵横,万丈擎天自我心。
任尔来去隐踪迹,莫叹逍遥无处寻。
一首短诗之后,羊皮卷上还绘有许多个手持细剑的小人,这些小人动作各异,细细地全部看下来却觉得这些动作很是连贯流畅,像是一套剑法一般,剑法?……剑谱!
云景的眼睛赫然睁大!心里的沉痛被这惊讶驱散了不少。
手中这一块古朴简单的羊皮图卷居然是一卷剑谱。卷首的那首诗似乎是为这本剑谱的剑意而写。
“风起云卷气纵横,万丈擎天自我心。任尔来去隐踪迹,莫叹逍遥无处寻。”云景细细咀嚼着这一首小诗,只觉得胸中似乎有一股豪气在酝酿着,“任尔来去隐踪迹,莫叹逍遥无处寻……莫叹逍遥无处寻……”
逍遥,她想要也不过是挣脱桎梏,自在逍遥的生活。
虽然她不知道风轻轻送给她这卷剑谱秘籍是何目的,但是在这一刻她在心中已然下定了要学习这套剑法的决心。
她收起了羊皮卷,在袖中妥帖放好。
“姑娘?”一旁的冉秋本想问她现在要何去何从,可见她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羊皮卷又硬生生将话咽入喉中,现在看她已经收起了羊皮卷,便立马问了出来,“我们要去向何处?”
“何处?”她皱眉,喃喃自语。
原本她打算留在上京,等待远在边疆的二哥上官清峰回来,可是现在这个计划已经不行了。风轻轻既然劝她隐姓埋名,就说明有人会想要置她于死地,她继续留在上京的话,非常容易就会暴露出目标,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虽然她跟风轻轻算不得朋友,但是风轻轻两次警告和赠剑谱之举,却让直觉地信了风轻轻的话。再说,她也想不出风轻轻有害她的动机。
现在天下已然都是乱世,她一边家毁人亡,另一边已经是个被弃之人了。能去哪里?
云景蹙眉看向远处,一时间也不得解。
看看空中,雨后的晴空一碧如洗,朗日高照。
她伸手挡住眼睛,看了看天,对冉秋说道,“先去吃饭吧。”
“是。”冉秋双手捧上早上云景交给她的碧玉镯子,“姑娘,那车夫知道我们是太傅府之人,又看太傅府遭逢大变,便说权当做了一回好事,没有将这镯子拿去。”
云景接过镯子,苦涩一笑,“也好,现在我们两人正是需要银两的时候。”
短暂的压抑之后,她心中的愁绪又汹涌而来,像肆虐的洪水几乎要将她没顶。
她一步三回头,最后站在太傅府门前,双膝着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一祭父母,感念父母的养育之恩。
二祭兄长,感谢兄长的爱护之情。
三祭过往,从此一切将烟消云散。
“姑娘,起来吧。”冉秋心疼地看着她额前的青紫,伸手去扶起她。
云景避开她的搀扶,仍旧跪立着。
“姑娘,惦记着你的身体呀,我们还要报仇的,难道你不想报仇吗?!”原本就性急的冉秋此刻再也憋不住胸中的那一口浊气,呜呜咽咽地对云景哭诉起来,“我一定要报仇,一定……”
“如何报?”云景淡然说道,“先得等!”
她磕得青紫的额头上面还沾着几粒泥土渣子,隐约还有血点,脸色也苍白地如同白绫,那原本娇嫩的唇瓣也如同枯萎凋零的花,唇色也一如残花。只有那一双幽若寒潭,深不见底的寒水眸,此刻清亮无比。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终于站了起来,深深看了一眼曾经繁华热闹,如今却凄凉颓败的太傅府,决然地迈步离开。
冉秋快步跟上,一边喊道,“姑娘,别弃我而去!”
心中一痛,云景顿住脚步,却没有回首。
“必不弃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