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难得颜宫这会儿如此清静。试了一天服饰,本就还未恢复的止颜真觉得乏了。十日后,便是7月15,日子近了,她的心反而平静了。她挣脱不了命运,何不坦然接受?
“红叶,我给你许了一门儿亲事。可好?”她靠在榻上,脸上笑意连连。
“啊?公主,我是您的陪嫁宫女啊。这怎么成,说什么我也不能离开您!”红叶态度坚决,止颜又一阵笑。
“傻丫头,我去的可是尼亚,前程未卜。你又何必一意相随?这宫女我身边儿也少不了的。去了也许这一生都不得回来,总之我已经同皇兄提了,而且皇兄也允了这事儿。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给你许的人是谁?”她这个妹妹啊,就是一股子想着她,从来不先为自己着想,到底是自己的幸运啊。
“我……”
“丞相府的安侍卫。难道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知道你心里所想?喜服我都为你准备好了。三天之后你就嫁过去,虽然苍促了一点儿……由我和丞相亲自为你主婚可好?”这事儿是早由安博捎信儿来提的,正合她意。在她离开之前,把红叶安顿好,也了却她一桩心愿。
“可我……”红叶欲言又止,真不懂颜公主在想什么?看这些天公主性子越来越安稳,一件件事儿都交待了,难道公主是想了无牵挂地走?了无牵持,天啊!难道……
止颜见她小脸儿一阵青一阵绿,肯定她又胡思乱想了。“我只是想在出嫁之前将你安排好,也就了了我一桩心事了。难不成我还能寻短见?”
红叶不作声,公主啊,你这般待我,我怎能不感激?
三日后,丞相府。
颜公主的贴身宫女出嫁,也算得上是件大喜事。紫阳皇朝的明珠地位尊崇自是不必说了,太后,皇上都有贺礼送至,足见一般。这丞相的面子也是非同寻常啊,就算只是个侍卫的婚事,百官们亦是早早地就送贺礼来了。人山人海,这相府能不热闹?
新人拜完天地,送进洞房已是入夜。童止颜称累,独自绕到后堂休息。
沿着依淅可见的小径,入得后园。只见眼前一片密密的林。那是梅树,她知道的,冬天来时,梅花争相斗艳,一片花海煞是好看。借着回廊灯笼微微的光,穿过梅林,嫩嫩的梅叶扶上她每一寸肌肤,说不出的轻柔。如果这条路用一生都走不完,多好?如果这条路走到尽头,又会是什么?愁,才刚上心头。
梅林的尽头,是一座精致的阁楼,右面是浅浅的水,假山。她笑了,‘听雨阁’!这名字,叫‘暗香阁’或许好一些,正所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梅的香又仿佛翩然而至。
悄悄一路跟着,安博在暗处眯起狭长的双眼飞快思索。看起来这不速的娇客对自己府上的后院非常熟悉,若他没记错,她这还是第一次来他的府邸!荷色人影缓缓登上阁楼。长发在蒙蒙月色中随风舞动,美伦美奂,似超出尘世的仙女!
止颜安然靠着围栏,长舒一口气。空气里荡着湿润的自由,比皇宫里沉闷而又充满争斗的气氛好上百倍。别了,赠梅的少年;别了,十年的你!但愿你能知道我的心意!她倚在他曾倚靠的位置,思绪飞扬。
母亲走了。这个冬天冷了。
止颜望着空荡荡的园子,不久前这里还很热闹。各宫娘娘们的身影绕着园子对满园怒放的梅啧啧称奇的情景就像还在昨天。今天这里连半个人影儿都没有,平日成群的宫女太监都上哪儿了?小小的她终于明白玉嬷嬷说的“人走茶凉”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大人们变得比翻书还快?连一向疼她的父皇也不来看她了。母亲不是他最疼爱的贵妃吗?为什么一切都变了,还变得这么快?世态如此炎凉,她的心痛了。
她不明白,母亲只不过睡着了。为什么大家都不来了?静静的梅园安静得只剩下雪花飘落的声音,好可怕的冬天。除了照顾她的玉嬷嬷,这些天她便没见过任何人。谁可以告诉她这是为什么?
穿着单薄的衣衫,双手冻得通红,止颜一脸挫败。以前这个时候,宫女保准儿又是给她准备暖炉,又是给她准备外套的,现今已是不可能了。她撅着唇,一屁股坐在满是积雪的台阶上。
误入幽静的梅园,听说这里曾住了一位深得皇帝宠爱的妃子,看这一楼一阁的设计与摆设就知道主人秀外慧中的本质。争相怒放的梅,雪白,粉红交相映衬,美不胜收。让安博顾不上纷飞的雪,走进梅林深处。
一路走来,安静得出奇,主人已逝,这里自然门庭冷落。咦!前面有个粉装的小女孩,梳着一双小辨儿,坐在雪阶上。清秀的脸,眼帘微垂,红通通的小手托着腮,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宫女。安博不禁莞尔,随手摘下些粉的梅瓣儿,递过去。
一只载着带雪的梅花的手突然伸到了面前,晶莹剔透的花伴着温柔的笑意。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她不是没人理的孩子。眼前这个脸上留着些稚气却十分好看的大哥哥还肯赠她梅花,不是吗?片刻怔然后,笑意爬上她的脸。安博一时间竟然看得呆了,那笑就像清晨的第一抹阳光般纯净无暇。
“沙沙”地脚步声打破沉寂与美好。糟了,准是玉嬷嬷找她了。止颜一骨碌起身,赶忙朝着脚步声的方向跑去。她不能惹玉嬷嬷生气了,若是玉嬷嬷也不要她。她怎么办啊?
“嘿,我叫安博,你叫什么?”目送那小小的粉色身影慢慢地消失在走廊尽头,自已的声音却在空气里回荡,一切又静下来,仿佛刚才的一幕从未发生。
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又来了,从前她就是怕她的。现在母亲不在,她竟然能挺直了背稳稳地站在她面前,无论眼前这个女人怎么凶,她都不哭不闹。
后宫里的人都尊敬地叫这个女人为“皇后”,大部分人都怕她。母亲不怕,止颜也应该不怕才对。玉嬷嬷见了这个女人也得下跪,还得对她恭恭敬敬。但她实在是坏极了,止颜不喜欢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也不喜欢自己,所以宫里大部分人也不喜欢自己。
由小到大,止颜从未察觉“权势”的真正意义。现在,这种权势蒙蔽了大部分人的心智,宫里处处如此,没有权势就没有一切。这个女人的心比冬天的雪还要冷,比刀还要利。母亲走了,这里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被调走,没有取暖的炭,没有厚厚的大衣,没有热水净身……她穿的衣服好一部分还是玉嬷嬷用旧的宫女衣服改小的。
“既然你赢了,既然这座宫殿已经被所有人遗忘了,你来做什么?”一个寒冷的冬天足以让天真可爱的止颜瞬间长大。她讨厌这个女人!
“小嘴还挺利,玉嬷嬷,这可是你调教出来的?”皇后坐在从前母亲坐的太妃椅上,头也不抬地玩弄着手上的玉镯子。她就是这看这丫头不顺眼,同梅妃一样讨人厌。不过这回她终于一劳永逸了,皇上的心又重新回到她身上了。至于这个小丫头,想和她斗还差得远!
“请皇后娘娘宽恕,公主年纪小,不懂事儿。奴婢以后一定好好教导她!”玉嬷嬷脸色惨白,但还能镇静地为止颜开脱,十年宫里的阅历让她已经懂得怎么去处事儿了。小公主是梅妃娘娘的唯一血脉,拼了命她也得把她保护得好好的。
“今天本宫心情好。也就不在你这儿多呆了。既然你会好好教导,这话儿我就记下。他日本宫若是发现她还是如此冥顽不灵,目无尊长,那你可就得担着全部责任。”
“嬷嬷,可是颜儿不乖了?”等皇后的人走出去,童止颜忽地垮下肩膀望着玉嬷嬷。
“不,颜儿很乖,你是最听话的小公主。”玉嬷嬷揉揉已跪得十分麻木的双腿,把她一把搂在怀里。
“可是,父皇也不来看我。他不要我了对吗?”止颜扯着玉嬷嬷的衣角,张大眼睛看着她。
玉嬷嬷只是叹口气并不作答。谁不见“自古红颜多薄命,帝王最薄情”呢!何况如今皇后娘娘只手遮天!
“嬷嬷,那等颜儿长大了保护你!”好半天,止颜竟然一字一顿说出这样的话儿来,令玉嬷嬷好生感动。
止颜沉沉地睡过去。
安博坐在听雨阁的另一角,独自沉思。入夜微风习习,气温不再那么炎热,大半个月周围绕着柔白的晕,这情景很是怡人。眼前的女子,柔弱地教人心疼。
那只紫色的箭翎还在他的怀里,他明白她不让查的原因。但她的安全对于紫阳皇朝太重要了,容不得半点差池。他一定要亲自会会这个人。还有那个楚成王,是必然会在送亲路途中暗派杀手的,她这一行是凶险无比啊。可惜沉睡地的止颜跟本看不到安博的表情,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担心!
止颜醒来发现自己安稳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房间里布置得很雅致。她起身,衣衫完好,还好。只不过自己是在听雨阁上啊,跑到房间里来了。正奇怪,红叶从外推门儿进来了端着装满水的铜盆,长长的发已经挽了起来,宛然一个俏丽的少妇。
“公主,这是相府的西厢房。昨晚你在阁楼上睡过去了,相爷差人安置你的。这不,我一早过来为你准备洗漱,一会儿到厅里用些早点。”
“安伦对你好吗?其实你现在不用再服侍我了。你应该对你的丈夫好才对。怎么一早跑来照顾我……”止颜轻言细语。
“颜公主,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侍候你了。以后……”红叶哽咽。
“好了,好了,一大早地,我们不说这丧气话。你先过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到厅里!”止颜安抚着她这个跟班丫头,心里想着只要这丫头能过得好好地就行了。至于自己,走一步是一步吧。
一桌精致的早点,一看就知是为她精心准备的。当公主其实也不太坏,经常能得到有别于常人的特殊礼遇。不过这相府用膳的方式很怪。她在宫里是没有见过的,主仆一张桌用膳。这不,相府的管家,安伦,红叶,安博,还有两个像是书童模样儿的少年和自己都坐在一张桌旁。
童止颜偷偷用眼角看看了对面的安博,没有什么异样儿。
“公主请用!”安博礼貌性地说了一句,便不再理会她惊异的样子,继续用膳。
“公主,相爷不嫌弃我们身位低微,所以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一起用膳的。请您不要介意。”管家看出止颜的困惑,为她解释了一番。
这顿早膳真是让她大开眼界,原来处事为人极为果断的紫阳皇朝第一相竟然是这样对待家人的。只有用家人这个亲昵的字眼才能形容这一屋子的人。她的心突然感觉非常温暖,那个皇宫里没有这样的感情,那里只有冷,只有为权势的争斗。
谢谢他,在她离开这里时还能感受到这样的温暖。
用膳后,没有过多地交谈,止颜坐上相府的软轿回宫。回宫之前,她深望了安博一眼,这一眼绝别后,萧郞从此即是路人!
那一眼让安博明明感到她的忧伤,为什么?她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回到宫里,无人责怪她一夜未归,必是因为和亲的事,没人敢惹她不高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