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安度因将自己的盔甲的最后一个扣环死死扣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将一顶几乎是全覆式的面甲戴在了自己的脑袋上,看着眼前的鸟笼,他又舒了一口气,伸出覆盖着铁甲的手套,要将其推开。
哈维,就是那个坐在安度因旁边的老维库人盘腿坐在肮脏的地面上,沉默的看着安度因收拾行装,这是小王子被困在这里的第三天,准确的说,外界可能连一天都没过去。
老维库人很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急躁…就连最粗鲁的维库人,在被投入这个牢笼的时候,也会精心准备一套战术,才会出击,而不是像安度因这样。
小王子在第一天得到了消息之后,就再没有询问过关于哈维任何消息,然后在今天一早,虽然这个鬼地方很难觉察到时间的变化,但早晚还是可以通过生物钟觉察的。
这才是影之国最大的危机,一旦自身的生物钟出现紊乱,就很难计时,甚至会产生被困了一辈子的错觉。
而这种错觉一旦出现,意志的崩溃就在眼前了。
“你知道走出去之后要去哪?你知道该怎么离开吗?”
哈维问到,“你有一套完整的计划吗?”
安度因的手指已经抵在了鸟笼的入口处,他看了哈维一眼,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能待在这里,不能待在一个笼子里…我不能作为囚犯活着。”
“但是你最少还活着!”
哈维突然激动了起来,双手根本不顾栏杆上的倒刺,任由那锈蚀的倒刺将他的手指刺得鲜血直流,
“鲁莽的去送死可不是一件荣耀的事情!那是没有意义的!你以为你的铁甲能挡住影之国的规则腐蚀?愚蠢,最多十五分钟,你的躯体就会暴露在致命的空气里,再多十分钟,你的鲜血都会充满肮脏的灰絮,那就算是死,也是最痛苦的死法!”
“而且在这里,死亡只是海拉的游戏…你甚至连她的面都见不到!”
安度因回头看了哈维一眼,又转身从指环里取出一杯水,递给了他,
“如果死亡是海拉的游戏…那囚禁呢?你以为你赢了,你活下来了,但是在我看来,你输了…而且输的很惨。”
哈维接过安度因的水,他看着推开了鸟笼大门,任由致命的雾气涌入其中,他大喊到,
“你是什么意思?小鬼,你说清楚!小鬼!小鬼?你还在不在?”
没有回应,安度因大概已经走出了鸟笼之外,哈维就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坐在了地上,他看着手里已经满是灰色絮状的水,将瓶子扭开,正要喝下去,但看着那水中灰絮,他突然想起了安度因看他的最后一眼。
那是…怜悯,和一种,无法形容的鄙视…
“混蛋!”
哈维将手里的水杯一把砸在眼前的栏杆上,任由水花四溅,他深吸了一口气,念起很久都没有念过的咒语,将一层绝对不绚丽的光芒笼罩在自己身上,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然后用颤抖的手,推开了自己面前的鸟笼,然后走了出去。
“混蛋小鬼!”
哈维骂了一声,俯下身体,寻找在地面上的脚印,然后大步向前走去,他身上的护盾在迷雾的影之国规则的对撞中,激烈的火花从这层护盾外层绽放,哈维感觉到了久违的压力。
他看到过很多同胞走入迷雾,却从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他感受着压力,甚至有种回头的想法,只要能回去鸟笼,就能…最少能活下去,不是吗?
但是一想到安度因那种让他无法忍受的眼神,哈维咬了咬牙,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这就算是为了他的几杯水和食物,等到找到奄奄一息的他,鄙视,哼!”
“愚蠢的小鬼!”
哈维骂骂咧咧的在充满了规则腐蚀的迷雾中寻找着,在他前方的迷雾当中,安度因的状况也很糟糕。
正如哈维所说,只有真正进入迷雾,小王子才明白这迷雾的可怕,嘶嘶的声音在他身体上的铁甲上不断流动,那是影之国对于外物的抗拒,他的口鼻用一条珍贵的附魔布缠了起来,这能保证他在迷雾中,不会让这迷雾进入他的身体,但即便是通过那一层运转越来越晦涩的净化法阵,他还是能嗅到铁甲上传来的生锈的味道。
最多再有5分钟,这套铁甲就无法再保护他了,难以想象,矮人大师手制的盔甲,在黑市上可以卖到数万金币的高档货,竟然连十分钟都撑不下去?
安度因的内心开始打鼓了,正如哈维所说,他完全不知道走出迷雾该往哪里走,他很鲁莽,他只想要摆脱那种困境。
他知道,他知道个囚笼意味着什么。
狄克无数次用故事给他讲过那个道理…比完全无希望的绝望,更恶毒的是,在绝望当中留出一闪有希望的门,当你满怀希望的推开那道门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更可怕的绝望!
在安度因看来,那个鸟笼就是海拉给这些维库英灵留出来的“门”,就等着有人推开它,哈维大概是所有被掳到影之国的维库人里活的最久的,但他也极有可能是第一个推开第二层绝望的维库人。
他很骄傲的告诉安度因,从未又一个信奉奥丁的维库人屈服于海拉,但他没有意识到,已经习惯了鸟笼的保护,习惯了自己的囚徒待遇的他…很可能就是屈服的第一个。
鸟笼,是保护,但也是对于意志的削弱,对于维库人来说,世界给他们最重要的赐福就是意志,也唯有维库人这种认死理的生物,才能在影之国这种恶劣到极致的环境里坚持下去,也许哈维意识到了这一点,也许他没有意识到。
但失去了孤注一掷的意志,可以说是为了活命,为了想出最完美的办法,为了留用有用之身,但不可否认,一旦这种想法出现,想要再追求毫无遗憾的死亡,就很困难了。
维库蠢货们没人上当,偏偏哈维这个维库人里难得的聪明人却差一点点就上当了。
如果没有安度因,哈维的下场可想而知。
但现在…
“噗!”
在铁甲的最后一层彻底锈蚀之后,小王子感觉到了哈维所说的那种血肉腐蚀的痛苦,他甚至只来得及感受一下,肺部传来的剧痛就让他一下子扑倒在了肮脏的地面上,在完全意识到的情况下,附魔布条的净化法阵已经彻底失效了。
他吸入了第一口迷雾,身体里的圣能和规则对撞,然后重伤。
这就是影之国…一个不仅是天空和大地,就连空气也在疯狂的毒害着敢于接近它的任何人的地方。
一个生灵不应该来的地方。
“呼…呼…呼…”
安度因艰难的将自己的圣光笼罩在口鼻之上,但那能量流失的速度,太快了!
纳鲁之盾的戒指还放在他的指头上,但现在他根本不敢去想象使用它,就在安度因仰面躺在了脏污的大地上的时候,他的眼睛变得迷离了,那是迷雾入侵眼眶的症状,他放佛看到了瓦里安,看到了瓦蕾拉,看到了提菲因,最后,他看到了一个大光头,绘满魔纹的大光头。
哈维!
这个家伙,他的魔力盾在就消散了,这个维库人老法师正在用自己的身体抵抗影之国的腐蚀,他很痛苦,这一点从他的脸上就能看得出来,还有那双充血的眼睛。
“咳咳…愚蠢的小鬼,你要害死我们两个了。”
哈维艰难的笑了笑,将安度因抱在怀里,艰难的起身,他回头看了一眼他来时的位置,距离鸟笼已经太远了,他们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维库人法师随便找了个方向就冲了出去,既然决定了要离开,就把最后一丝软弱扔掉吧。
“哗啦~哗啦”
肮脏的海水充满了污秽,这是墨绿色的海洋,这片大海里除了海拉的扭曲生物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生物能够存活,但当踉踉跄跄的哈维抱着安度因扑上了那张漂浮在海面上的烂木板的时候,他们却赢得了暂时活命的机会。
大海上的雾气依旧存在,但稀薄很多,虽然还是腐蚀血肉一样生疼,但最少能让这两个可怜的家伙好受一些。
“哈哈哈,哈哈哈!”
哈维跪在木板上,疯狂的朝着越来越远的厚重迷雾比划着手指,那是粗鲁的,他嘴里喊着各种粗鲁的声音,但刚刚缓过气的安度因也没有好上多少,这个孩子也跪在地上,手里不断的划着祈祷的姿势。
小王子是个诚挚的圣光信徒,但从未有像现在这样诚挚过。
“哈哈哈!”
哈维使劲拍着安度因的肩膀,“臭小子!我们逃出来了!哈哈”
他现在很恐怖,脸上的皮肤都被腐蚀的不像样子了,实际上,他确实应该感谢安度因,如果不是小王子的饮水和食物让他的精力充沛,很可能两个人都活不下来。
但饶是如此,他们也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逃出生天,在天空厚重的黑云和黑色的闪电之下,哈维躺在那散发着腐烂味道的恶心木板上,他看着安度因,低声问到,
“在之前,你说我输了,说明白一点。”
小王子喘着气,虚弱的扶了扶背后一直背着的真理守护者和誓言践行者,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候,他都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武器,他说,“那个鸟笼,很安全,在这诡异的地方,唯一安全的庇护所,但你找到了庇护所,你还会去拼命嘛?那是海拉给你的门,老哈维,你觉得你比你固执的同族活的更久,但那不是幸运,真的不是…那只是削弱的意志给你的错觉,你不能永远像个囚徒一样活下去,一旦你认命了,你的意志就垮了。”
安度因看了老维库人一眼,
“你会成为第一个屈服的奥丁维库人…你会被刻在耻辱柱上,这片世界没有能给胆小鬼活下去的土壤,所以我们不能成为胆小鬼。”
“你居然说我是胆小鬼!你这臭小鬼!”
哈维哈哈笑着伸出血肉淋漓的手,拍了拍安度因的肩膀,他坐起身,和安度因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忍受着迷雾的腐蚀,看着一望无际的污秽海洋,安静…很难相信,在这种绝境里,他们竟然会感觉到安静。
几秒钟之后,安度因问到,
“接下来我们该去哪?就这样一直飘着吗?”
哈维撇了撇嘴,这个动作让他的伤口一阵抽痛,“没错,就这么飘着,我认识的人里,没谁能走到这里,就算他们走到了这里,也没人能告诉我们该去哪里…也许我们会死在这里…但无所谓了,反正我也…”
“啪!”
哈维的话还没说完,一条黑蛇一样的怪物从他们背后的污水里扑了出来,在筋疲力尽的哈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在安度因瞪大的眼睛中,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在空中划过了绚丽的轨迹,将其拖入了污秽的大海当中。
溅起的腥臭的水花溅了安度因一脸,在看到哈维满脸痛苦的撑着那怪蛇的脸,被蛇一样怪物缠在身上,拖入墨绿色的黑暗当中的那一刻,安度因下意识的握住了誓言践行者和真理守护者,他看着哈维消逝在黑暗里,他犹豫了。
这样跳下去也许会死…而且自己即便是跳下去,也不一定能救哈维,他已经筋疲力尽,要不要…
安度因完全没意识到,他手里的誓言践行者和真理守护者正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似乎也在期待着…期待着…
“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