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天惊望着潮水般的南国军队，如同心头压了块大石。斜照的夕阳安静如故，与躁动的大地形成鲜明的反差，而城头守军的心却伴随着落日的余晖，渐渐低沉。

奔跑的传令兵气喘如牛，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殿……殿下，内城告急！”

“什么！”洛天惊心神大震，一把攥住传令兵的衣袍，声色俱厉。那传令兵本是新丁，一时吓得六神无主，却见一只大手握住了洛天惊的臂膀，和声道：“让他说下去。”此时此刻尚能抚慰人心的，无非秦重三一人，洛天惊愁眉深锁，却是平静了下来。

“城里忽然出现了一支敌军，大约六七千人，其中有半数格外厉害，现已杀到了距离防御工事不足百米处，正与我城防军搏杀中，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诉说着，脸上的担忧不言而喻，诸人家小大都安置在内城，如今安危难辩，怎教人不心存顾虑。

洛天惊心乱如麻，自己府中所留防卫他心知肚明，若是一二高手倒还罢了，若说阻拦大规模军队那无疑是痴人说梦，事关最钟爱的妻儿，不由令他失了方寸。

“各位，请镇定！”秦重三声若洪钟，刚刚波澜乍起的城头立时一静，“各位都是帝国的优秀的军人，可知道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保家为国！”不待众人回答，斩钉截铁的声音已传遍了城头，“帝国危亡，任重道远，但保护自己的骨肉亲人却是无论何时都义不容辞的天职！”

“如今，他们在危亡中！而你们又在干什么？窃窃私语，像女人般首鼠两端，能成何事！”

“握紧你们的兵器吧！如果你们的亲人依旧完好，那么，去拯救他们。如果已生不测，那么，用敌人的鲜血去祭奠吧！”

秦重三说得慷慨，众人能为战士，也都是热血男儿，一时气氛逆转，群情激昂。拍了拍业已镇定的洛天惊，暗虎团长猛然甩掉身上的披风，久藏在温雅下的彪悍骤现，一时无两。

“三千披甲士，十万狗头军！哼哼，好大好狂妄的名头。留下两个大队保卫殿下，其余不怕死的，跟我去会他一会！”轰然回应声响鼓不绝，洛天惊颓然中生出一丝庆幸，若没有这位叔父，自己恐怕真会不知所措。望着坚定远去的背影，一股豪气升腾：“传我命令，请几位法师团供奉上城楼！”

便在此时，一声清鸣划破长空，目光所及处，一只五彩的巨鸟翩翩越过城楼，飞向远方天际，那奇丽的身姿让人如临梦境。林中的洛天梦脸色为之一变，赶车的中年人猛然抬头，手上坚韧的缰绳不知何时已生生断裂。“九丽鸟。是他吗？他还活着？”喃喃自语声连相距咫尺的洛天梦都未曾听见。

“洛兄，放心一战吧！嫂夫人与令公子我已救出，可保无恙。”飘飘渺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却只流入一人耳中。虽不识来人，却能听出并无恶意，洛天惊胸中一暖，忽然纵声大笑：“老九啊老九，我若突围，他日必杀你全家！”

林中的洛天梦生生打了个激灵，这位三哥睚眦必报的性格可是名满京华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想到这里，不禁轻声道：“笑先生，可否劳您出手，切莫让他逃了。”语声中带了几分恭谨。四下无人，这说话对象恐怕非那马夫莫属。

马夫伛偻着腰，微显木讷的面孔大半隐入布衣袍子里，闻声之下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轻轻跃下车来，一步步消失在视野里。

战火蔓延着，两万暗虎悍勇异常，破釜沉舟之下，斩杀敌军无数，奈何绝对的数量差距决非容易弥补的，南人大多皈依婆夷神的信仰，视战死为归宿，同伴的死亡只能助长他们的狠戾之气，加上六千战力丝毫不逊于己的婆罗舍死士不时突袭，采用车轮战的消耗模式，己方的战力也已在短短数个时辰里折损过半，渐渐露出疲态。

相比之下，内城的局势则要乐观许多。往复集结的八千城卫在数量上不居劣势，加上秦重三亲自督战，借助城楼和法师塔等防御工事，一时还游刃有余。

在大规模战争中，中低级法师魔法覆盖率无法及远的弊端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来，只有少量单体魔法，在人海中卷起几朵浪花，饶是如此，也为防御一方带来了不少喘息的空间。也正因为如此，导师阶以上的战场威慑力显得犹为宝贵，而洛天惊一脉仅有的三位大魔导，此刻却齐聚城楼之颠。

许是受了洛天惊狂言所激，洛天梦不似开始般悠然自得，威逼计划的横生枝节让他隐隐生出好的预感，而战事的拖延更让这种不安渐渐扩大。一枚微弱的照明弹升起在马车上空，不远处的战鼓节奏顿时为之一变，密集而沉重的鼓点仿佛宣告着南人强攻的信念，那之前还略显疏朗的战阵顿时收紧，悍不畏死的南国死士发起了不计损失的狂攻，在人数的堆积下迅速将暗虎的抵抗范围压榨在了狭小的区域，城破的威胁不再遥远。

“守不住了吗？”光明大魔导伊塞亚?托马斯眼光有些迷离，成长在大光明教廷的他从未经历过破城的悲壮，落寞地审视着战场，教廷内的派系倾轧让他失却了荣耀，沦落为一名被大半个大陆通缉的获罪者。是秦重三冒着天大的风险收容了他，并礼敬有加。士为知己者死，望着这尸血狼籍的平原，莫名的冲动在胸中滋长。

“殿下，先突围吧！”重新登上城楼的秦重三少有地肃然，“初临陇月，我曾令人暗中在这城楼之下埋藏暗道，直通城西三里。”

“舅舅……”洛天惊一时哽咽，东山在起的梦幻在这一刻变得缥缈，“那你呢？”

“暗虎还没有灭团，五千热血战士还在杀敌。”不着痕迹地否决了一同离去的设想，秦重三一声大喝，“巴尔德拉玛！”

壮硕的身躯上衣架零落，血迹宛然，却掩盖不了沉淀淀的斗意，在整个洛天惊阵营中，唯一能够压服这员虎将的，不是洛天惊本人，而是平素温文尔雅的秦重三。

“带着你的直属队伍，护送殿下西行。记住，不要回头，一直越过塞水，取道散关，在帝都以西，也只有季家能与南人分庭抗礼了。”说话间不觉有些气短，“告诉小汉，让他务必辅佐他的表兄。”这般话语无异于临终嘱托，字里行间的决然，纵然巴尔德拉玛心思粗犷也听得一清二楚，顿时虎目含泪。

洛天惊面色如土，想要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走吧，走吧！你娘临终托孤，莫非你真想将自己葬送在这里！”秦重三声色惧厉，复而朗声大笑，“你可知舅舅我也是一名圣阶武者，断然不会轻易丢掉老命！男人，就该挺起胸膛！”

几朵浮云飘过，遮挡了夕阳的余辉，大地变得有些晦暗，仿佛预示着疾风骤雨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