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太子饶有兴趣地看向谢琅。
身为一国太子,不管他平素如何行事,于内心而言,太子是聪慧的。
正因为聪慧,所以,他看了谢琅一眼,又瞟向一侧的刘义康,渐渐的,太子挑高了眉,眼中精光闪动。
见太子果然明白了,谢琅悠然一笑,他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玉盒递给太子,一派闲适地说道:“殿下且看看这个礼物可合心意。”
太子看了谢琅一眼,他接过玉盒,慢慢打了开来。
玉盒中,放着一块玉佩。玉佩分明是谢琅的贴身玉佩,因这玉佩广为人知,甚至可以说,这块玉佩便代表了谢琅本人。
玉佩下面,压着一张纸,纸上写了几行字。
太子一眼瞟过,看完纸上的内容,他已经是笑嘻嘻的了,“这礼物不错,恩,非常不错。就是不知谢十八郎这是?”
谢琅含着笑,他目光瞟向人群中的姬姒,闲闲散散地说道:“我有一个故友,现在大将军府中,谢琅此次前来,便是想带她离开。”
不止是刘义康,便是太子,便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万万没有想到,谢琅此番前来,不但连一眼都不曾瞟向刘义康,更是一开口,便转而向太子要人!
他竟越过刘义康,直接向太子要人!
一时之间,刘义康的两侧颊肌又开始频频跳动了。他咬着牙正准备大笑几声,说几句什么话时。太子已经转过头来,只见他朝着人群中喊道:“哪位是谢十八郎的朋友?”
太子的声音一落,挟持姬姒的几个婢子,齐刷刷掉头看向她们的主子。而姬姒本人,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连忙说道:“是我。”她挣开那几个婢女,踉跄地冲了出来,又道:“是我。”
这是谢琅第一次看到姬姒如此狼狈,她虽然戴着纱帽,虽然看起来毫发无伤,可她向他冲出一步后,膝盖还软了下,她的声音,也第一次在人前不加掩饰的出现了软弱和竭力克制的哭腔。
这样的姬姒,让谢琅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时,也让太子没了兴致。他瞟了一眼被纱帽掩得严严实实的姬姒,暗暗奇道: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也值当谢十八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不过,谢十八愿意付出代价赎人,他这个得尽好处的人也没有必要多嘴多舌。当下,太子转向一侧的刘义康,笑嘻嘻地说道:“还请四皇叔给我一个面子,改日回到建康,皇叔不管是要美人还是要钱财,尽管跟本太子开口便是。”
太子说得轻描淡写,刘义康脸上的肌肉,却在频叔跳动。
刘义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愤怒过。
一个谢琅,他自进来后,便不曾向自己看上一眼。这也就罢了,谢琅对自己有怒,这种名士喜欢用漠视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愤怒,那行为在刘义康眼里其实挺无能的。
可让刘义康恨怒的,却是明明人在自己手中,谢琅却越过自己,直接向太子索要,而这个不知所谓的太子殿下,竟就这样答应了!他竟敢说都不说一声,便答应了!
刘义康站在那里,一双眼中凶光四射,可他不是蠢人,得罪一个谢琅也就够了,如果再加上一个太子,那就后患无穷了。
……该死的!太子迟不来早不来,怎么偏在谢琅来的时候在?待他回头查明了这事,非得把那坏事之人剥皮剔骨不可!
刘义康脸颊肌肉连连跳动了好几下后,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不过是件小事,太子做主便是。”
说这话时,刘义康放在腿侧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感觉到他散发出的暴戾之气,刘义康身周的婢仆幕僚通通低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吭一声了。
姬姒一直是软的,便是现在,她站在那里,也是手脚软弱无力。
而当刘义康松口时,姬姒整个人便是朝地上一跪。
就在这时,谢琅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他那强有力的双臂扶上姬姒时,姬姒再也无法自制的,软绵绵地倒在他的怀里,把脸埋在他的颈间,她已泪流满面。
他来救她了!真好!
她终于从那地狱般的地方出来了!真好!
她的谢郎啊,她心心念念的谢郎,把她救出了魔窟!
自古以来,英雄救美都是永恒不衰的童话,因为,人在绝望之时,陡然看到那个从天而降,救自己出火海的英雄时,那一刻,极度的绝望后的极度的感激和心动,是无法言喻的。
像现在,姬姒便发现,自己竟是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候,还要爱着谢琅。她甚至觉得,自己定然是前世修了无数的路,度了无数的生灵,才换得今世的依偎!
这两个人相依相偎着,那一边的太子,却睁大了一双眼。
太子看着风度过人的谢琅,又瞟向缩在他怀里的姬姒,语气中全是好奇,“你们两个?”他咳嗽一声,凑过来问道:“谢十八,我可以看看你的美人儿长得什么样吗?”转眼他对上谢琅的目光,又连忙解释道:“那个,本太子纯是好奇。”
就在偎进谢琅怀中的姬姒,本能地感到不妥,就在姬姒挣扎着准备离开时,只听得谢琅清泉般的声音含着笑传出,“好啊。”声音一落,他摘下了姬姒的纱帽。
看到姬姒露出面容,太子也不管稳不稳重,快走几步来到谢琅的身后,朝着把脸搁在谢琅肩上的姬姒望去。
只是一眼,太子便想道:这小姑有点面熟。
转眼他又想道:面熟是不可能的,看来是错觉了。
太子朝着姬姒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向着谢琅笑嘻嘻地说道:“谢十八啊,你这个美人儿,长得也太普通了嘛。”转眼他又说道:“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早点说嘛,你早说了,本太子送你十个八个的!”
如姬阿姒这样的,还能有十个八个送人?谢琅失笑。他朝着太子叉了叉手后,说道:“殿下,我这妇人站都站不稳了,我得抱着她回去看大夫。告辞。”他理也不理刘义康,把姬姒拦腰一抱后,转身便朝外走去。
一直到谢琅跨出了院门,刘义康的双眼还在闪着寒光。
……
太子在刘义康的府第,一直呆到夜色渐深了才离开。
而太子前脚一走,后脚,刘义康的院落里,便密密麻麻地跪满了人。
刘义康坐在榻上,他耸拉着眼皮,手里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匕首。
这匕首已经非常陈旧了,上面有着无法洗去的陈年血渍,刀口也有点破损,可刘义康却很爱惜,他擦拭的动作缓慢而仔细。
过了一会,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护卫禀道:“禀大将军,谢琅共带了二百个护卫,现正留宿在本地一个叫周兴的小世族那里。”
刘义康嘶哑着声音说道:“周兴?”他伸出粗大的舌头,兴奋地舔了舔匕首上的血渍,说道:“很好……你带人扮成匪徒,今晚三更血洗周兴一家!也不必留活口了,把谢十八两人一并宰了。”说到杀人,刘义康兴奋得鼻翼连连煽动,“以为搬出一个太子,我就拿你没办法?原本还想掌握你一个弱点,以便日后拿捏使唤,现在嘛,你们通通都去死吧!”
在刘义康说这些话时,四下是没有半点声音传出来的。这一院子的人都知道,自家大将军在杀人之前,总是处于一种兴奋和狂热中,而这个状态的他,也是最可怕的!甚至,那些幕僚明明知道他这个决定,是自毁一千杀敌八百,对人对已毫无好处,可他们也是一声都不敢吭。
刘义康叫来一些人,又吩咐了几句行动的细节后,他闭上了双眼,暗暗想道:只要没有露出行迹,陈郡谢氏的人便奈何不了我。
就在这时!
突然的,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个护卫一冲而入,朝着刘义康扑通跪下,大声禀道:“大将军,大事不好了,大将军府昨晚突然起火,火势甚大,直至今日不曾熄灭!”
“什么?”
刘义康急急站起,他朝着西南角望了一眼,终是奈不住急躁,大步冲了出去。
可就在刘义康站到高处,朝着远在几十里外的大将军府望去时,突然的,后面火光大作!
刘义康迅速回头。
这一回头,他看到的,便是自己刚刚走出的院落里,那冲天的火焰!刘义康只是一惊,马上怒吼道:“快,抽调所有人马,全力灭火!”
刘义康这一灭火,便灭到了半晚,到了后来,便是太子也匆匆赶来相助。
因为人多,那火势虽旺,却也在半个时辰后渐渐熄灭。而就在太子的护卫连同刘义康的兵卒一道,把那些厢房里残余的焰火一一扑灭时。突然的,隶属太子的几个护卫从书房中一冲而出,他们抱着一样物事,朝着太子急急叫道:“殿下,你快来看这个!”
太子走了过去,而当他看清那放在地上的物事时,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可怕了。
那一边,刘义康还在指挥着众人救火,这一侧,太子率着几百人气势汹汹地冲来,来到刘义康面前,太子把手中的东西朝着他面前一扔,厉声喝道:“刘义康私藏龙袍,意图谋反,来人!给本太子拿下刘义康!”
什么?
刘义康大惊,他转头看到地上那被烧毁了一角的龙袍,顿时双眼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
谢琅抱着姬姒上了马车。
几乎是一上马车,姬姒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从来没有见过姬姒如此伤心的谢琅,一边在她的背上轻拍,一边低声安抚道:“别怕,别怕,都过去了。”
姬姒这一哭,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好一会,她才抽噎着说道:“我,我好怕。”
谢琅低头在她秀发上吻了吻,哑声说道:“我知,我知。”
姬姒哽咽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人,那刘义康,简直杀人如麻!”
谢琅安抚地拍着她的背,轻声道:“这种人很多,过去了就忘记他。”
转眼,姬姒又抽噎道:“我好想你……我一直想你……”
这一次,谢琅安静了好一会,他只是慢慢的,慢慢地把她抱紧。
又过了许久许久,久到马车都快到周兴府第了,姬姒才不好意思地低语道:“你的衣裳不能穿了。”都被她的眼泪浸透了。
谢琅低笑,“无妨。”
这时,姬姒慢慢从他身上离开,她低着头,小小声地说道:“幸好太子来得及时。”
谢琅闻言又是一笑。
听到他的笑声,姬姒立马明白过来,她轻声道:“是你派人引他前去的?”
他不回答,姬姒也已知道了他做的事了,暗中感慨一会后,姬姒又道:“你刚才拿了什么给太子?”
这就是姬姒的性格,他为她做了多少事,她永远都想做到心里有数。
谢琅却是看着她。
他看了姬姒一会,唇角微扬,轻轻说道:“也没什么,就是给了他一个庄园。”
“一个庄园?多大的庄园?庄园里有什么?”
也不知谢琅怎么想的,他还是唇角微扬着,过了一会,谢琅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是一处位于蜀地的庄子,恩,共有良田一万亩,盐井一口,楼阁若干。”
良田一万亩,盐井一口?
姬姒嗖地抬头看向谢琅。
看着他,姬姒喃喃说道:“我全部的身家,还不到其中五分之一。”万亩良田也就罢了,关健是那盐井,那可是价比金矿的宝物!
谢琅微笑地看着她,他慢慢倾身,唇瓣凑近姬姒耳边后,谢琅温柔低语道:“阿姒且把这些当成聘礼罢。”转眼,他又低语道:“怎么办?我聘礼都出了,阿姒想退都退不了了!这可怎办是好?”
经谢琅这一提醒,姬姒马上意识到了一个大问题:她竟然当着太子的面抱着谢琅不放!谢琅还摘了她的纱帽让太子看她的脸!
太子明显是个嘴快嘴杂的……这样一个人知道了自己与谢琅的私情,还知道谢琅为了救她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岂不是意味着,用不了多久,整个建康的人都会知道她与谢琅的事了?从此以后,她对他,终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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