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姒回到庄子后,便让婢仆们砍伐她家后面那山头上的树木,她是想着,虽然现在她自家的炭火是准备足了,可到时如果别人有个什么需要,也许她还能献出一份力量。
转眼十天过去了,四五十人一齐动手,总算把那山头上的树木都砍成柴,又把土地初初整修了一遍。
第十二天,姬姒一早起来,发现外面银白一片,却原来,终于下雪了。
这雪一下便是一整天,到得晚上那鹅毛大雪还沸沸扬扬时,姬姒视野所及都变成白色。看到这难得的雪景,前几天放了学的姬道,高兴地叫道:“姐,这雪下得好大,咱们到外面堆雪人吧。”转眼他又叫道:“姐,你干嘛不移栽点梅花过来?这般梅花盛开的季节,就咱家单调得什么也没有。”
姬姒笑道:“你不提我还想不起来,行,反正庄子里的这三十亩地,我也不准备种田了,就按你说的,干脆把它整成一座花园得了。”
姬道更高兴了,他快乐地叫道:“那我还要种桃花,梨花。”
姬姒笑道:“这些你自去跟郑吴他们说,等明年一开春,咱们就把庄子变成一个大花园。”转眼,姬姒又道:“要怎么妆扮庄子,你现在就可以琢磨,要添要减什么,你也可以跟郑吴他们说。”现在家里的地窖里,还有二百多箱珍贵饰物,所以姬姒说这话时底气十足。
姬道欢叫一声,撒腿就跑,目送着弟弟离开的身影,姬姒暗暗想道:这样的日子,我前世做梦也求不到,现在我既然得到了,就万万不能因为一时的情爱迷了心智。
自那日回来后,姬姒一直在想着谢琅,想着他的一言一笑,想着他的种种温柔,连姬姒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思念,是什么时候开始生根发芽的,她只知道,有时直恨不得与他日日夜夜呆在一起,哪怕不能厮守,能够时刻看着他也是好的。不过,潜意识里,理智的姬姒总是会及时冒出来,迅速地让她恢复冷静和清醒。
接下来,雪下个不停,而姬姒除了每一天习惯性的早起后,第二天直是睡到中午才起榻,这时,外面完全雪白一片,就着窗口一看,那白光还灼得人眼睛生痛。
望着天空中继续飘零的鹅毛大雪,姬姒冷得缩回被窝,她不想起榻,一时又没了睡意,干脆拿着那本张贺之给的《相骨论》研读起来。
过不了一会,姬姒听到外面传来姬道和秦小木玩雪球时的嘻笑声,她不由也跟着笑了笑。
转眼,五天过去了。
一连五天,这雪时大时小不停的下,令得地面的积雪都有了膝盖深,到得这时,庄子里那些破旧的房屋,因积雪压得吱吱直响。幸好郑吴瘐沉都是老成持重之人,早在姬姒说过会有这一场雪后,庄子里的房屋便都修检了一遍,现在看情形不对,郑吴更是让众人搬到了几栋最结实的房子里,挤着住了。
转眼,十天过去。
一连十天,天空都没有放过晴,地面上的雪总是新的压旧的,冰上加冻,冻上加雪,昨晚上,庄子里最外侧的柴房被积雪压得塌下来了。幸好,郑吴早早把东西都搬出来了。
第十一天,姬姒穿着厚厚的皮裘,手里抱着暖炉站在了屋檐下,她看着天和地一片茫茫的白,暗暗想道:我都注意了又注意,还是倒了一间屋子,也不知外面怎么样了?
转眼,她又想道:也不知文都有没有把我的话转告朝庭,让他们早做预防?
今冬会有暴雪的事,姬姒只告诉了文都那些人,至于谢琅,她并不曾转告。
不曾转告的原因,并不是姬姒信不过谢琅,而是她下意识的想要保护谢琅。如谢琅这样的人,他的位置已高得无可再高,他的影响力也大得无可再大。可以说,到了他那个地步,他已经不能进只能退了,如果谢琅知道会有这么一场天灾,以他的性格,定然会再做些什么来,她真怕他触动朝中那些人敏感的神经,进而给他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在姬姒看来,同样的事,文都做来只会增加他的声望,谢琅做来,却只会引来无边猜忌!
这厢,姬姒在寻思着谢琅时,那一边,王镇一家人正紧紧地挤在灶房里,红腾腾的炭火,令得灶房暖洋洋的。
可也只有灶房是暖洋洋的,就在昨天晚上,他家的三间厢房,都被积雪压塌了。当时他们一家人正挤在炭火旁,一个个竖着耳朵,倾听着外面不时传来的房屋倒塌声,以及随着寒风吹来的凄厉哭声。那哭声是如此煎熬人,直让这一家子谁也不想说话。而就在这时,突然间,他们旁边传来“叭”的一声巨响,转眼间,王镇便发现,自家的三间厢房被积雪压塌了!
发现厢房被压塌时,王镇的家人先是一惊,转眼一个个露出凄然和庆幸之色,那种感觉实在太复杂太难受,整整一晚,一家人都一言不发,直到这个时候,王镇的父亲才哑声说道:“镇儿,那个告诉你购置炭火的高人,救了我全家的性命啊。”
事实上,姬姒救的并不止他们一家,当时购置炭火时,王镇的父亲还告诉了左右乡邻。而这个时代,百姓们对于读书人特别敬重,那些乡邻早就知道王镇聪明过人,听到是他得来的消息,当时大多数人都信了,前阵子天晴,正处于冬闲时的乡邻便人人砍树晒柴,修葺房屋,现在想来,那些时日的举动,至少可以让他们村子的人少死一半。
听到父亲这话,王镇的脸色颇有点复杂,他走了几步,就着破旧的房门看着外面那厚厚的积雪,过了一会,王镇低声说道:“居然真被他料中了?”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刘愆和檀争几人的家里,同样,他们也通过自己的影响力,令得自己那个村的乡邻,早早有了准备。
而这时,文都驸马也在自家宅院里,看着外面的雪景一言不发。见他负着手,表情严肃,一个仆人来到他身后,说道:“驸马是在担心那些百姓吧?今冬会有暴雪的事,你不是告诉了陛下吗?虽然陛下和众臣都不信,可驸马爷你前阵子四处散布消息,警告各地百姓,按说也应该起到作用了。既然尽了力,您又何必再多忧思?”
文都没有说话,只是过了许久后,他才低声说道:“那个姬小郎,却是有点神异。”
转眼他又问道:“现在外面的炭价什么样了?”
那仆人回道:“比平素涨了三倍了。”
文都说道:“通知下去,咱家的炭火从今天起放开售卖。”
那仆人连忙问道:“什么价格?”
文都回道:“就按市价,别人涨了三倍,咱们也涨三倍售出。”
“是!”
……
这一场酷寒,足足持续了一个月。
一个月的酷寒,令得建康的大小河流全部冻起了厚厚的冰层,冰层上面可以行车,也令得各处的房屋倒塌了无数,建康的大街小巷,又添了许多乞丐。
不过,总体而言,这一场暴雪导致的灾难,却比前世轻多了。前一世时,这场暴雪的到来让整个建康人都猝不及防,当时便是各大士族,也有因炭火不足而冻出病的。在暴雪后的半个月后,建康城里的炭火,价格足足涨了七倍有余。这一世,因为文都大肆收购炭火的行为,引起了许多人的警惕,虽然他们不至于效仿,可出于有备无患的原理,许多人家开始修葺房屋准备炭火,于是当暴雪来临时,这些人家也都平安渡过。而接着文都发售炭火的行为,更是令得那些炭火准备不足的人家缓了燃眉之急。
在文都发售炭火时,姬姒也令部曲们把自家多余的炭火柴木,送到一户户房屋倒塌的邻居家里。
过了年后,连续五六天都是大好晴日。
可这样的晴好天气,整个建康街上,那是无一人行走。因为溶雪的日子,那是比下雪还要冷的。
建康的气侯,一直到了元宵节前一天,才算是积雪尽去,才称得上天高气爽,春暖风轻。
元宵节到了。
便是呆在庄园里,姬姒也能听到外面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被禁锢在宅子里四十几天的建康人,看到这阳光明媚,春风送暖的,一个个迫不及待地跑出了家门。
这个时候,姬姒正伏在书房里,她的面前,是厚厚一叠《伤寒杂病论》的手稿。
这手稿,她其实早就写完了,可她一直没有给谢琅送去。下意识中,姬姒总想着,这送手稿也是一次见面机会……
傍晚时,姬道从外面跑了进来,他朝着姬姒叫道:“姐姐姐姐,咱们出去玩吧。我刚才瞅了一下,外面的大街小巷都挂上了灯笼,可好看呢。”
在姬道的身后,秦小草等人也跑了进来,她们眼巴巴地看着姬姒,一脸的期待。
姬姒站了起来,她说道:“行。告诉大伙,今天放假,所有人都可以去看灯火。”
她这话一出,姬道一蹦而起,他欢喜地叫道:“看灯啰!看灯啰!”混在姬道的大叫声中的,还有众婢仆的欢笑声。
转眼,傍晚到了。
仔细梳妆打扮,又变得花儿一样美丽的小姑姬姒,戴着纱帽,牵着姬道的手,带着秦小木秦小草等人,慢慢走出了街道。
这一天,所有的建康人都没有骑马,大街小巷,到处扫得干干净净,一个个店铺前,更是张灯结彩,姬姒注意了下,街道上连个乞丐也没有。
姬姒的庄园位于边郊,当她们走到正街时,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而这时,最后一缕残霞也从天边消失了。
看到挤挤攘攘的人群,以及街道两边络续点燃的各色灯笼和一些孔明灯,姬道快乐地叫道:“姐,建康可真美,咱们在荆州也过了元宵节,可荆州的元宵,就远没有这么热闹。”
岂料,他的声音一落,一个年轻的妇人便在旁边笑道:“小郎君是从荆州来的啊?这你可不知道了,今晚的建康,最热闹美丽的地方,根本就不是这些街道,而是乌衣巷。”
“乌衣巷?”
一听到这妇人如此说来,姬姒等人都转过头,一脸期待地等着她说下去。
那妇人轻快地说道:“正是乌衣巷。乌衣巷那是天下间顶顶尖的士族居住的地方,便是战乱时节,每到了元宵节,住在乌衣巷的各大士族,也会挂上各具特色的灯火以供众人赏阅。有所谓王谢子弟,衣履风流,元宵节的乌衣巷,可是建康的一大景观呢。”
她冲着姬姒等人眨了眨眼,笑道:“至于具体是怎么样的景观,等会你们去看了就知道了。”
妇人这样一说,姬道等人更是兴奋起来,姬道乐得嗷嗷直叫,要不是姬姒紧紧握着,他已一溜烟冲到前面去了。
越是靠近乌衣巷,姬姒便越是被这富丽辉煌给震住了,这时刻,她们的头顶,是大大小小的,数以千计的孔明灯,街道的两侧,挂上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灯笼,现在,佛家倡盛,道教鼎兴,儒家和玄门,也各占主流。于是这街道两侧那密密麻麻的灯火中,信佛的挂的是莲花灯笼,信道的挂的是麻姑等仙女形状的灯笼,儒家的举着孔子牌匾招摇过市,那牌匾上下挂着的灯笼,做成了董仲舒等儒家先贤的模样,而玄门的灯笼最有意思,那人物灯笼不但有竹林七贤的,甚至还有谢琅的,呃,应该说,做成谢琅模样的灯笼最多。
伴着这种大大小小的灯火的,还有各种楼阁传来的音乐声。仿佛商量过了一样,每处的楼阁前,会有士族把自家的歌伎琴师派出来,让他们就在灯火通明的楼阁上演奏。于是众人一路走来,时而听到琴声悠扬,时而听到歌声飘渺。
就在这种极致的热闹繁华中,姬姒一行人来到了乌衣巷。
与姬姒意想中不同的是,乌衣巷远没有别的街道那么喧哗。
明明挤挤攘攘一街的人,可这个时候,街道上却安静得很。
姬道一怔,他转向身后一人,压低声音好奇地问道:“大家在等什么?”
那人同样轻声回道:“在等那些衣冠子弟。”
他的声音一落,街道中突然变得黑暗起来,却原来,那些插在道旁的火把,通通熄灭了。
就在四下一片黑暗,只有无数人眼眨动时,乌衣巷两侧的楼阁,开始一家一家亮起了灯火。
最先亮起灯火的,是琅琊王氏。转眼间,属于琅琊王氏的几处楼阁亮了起来,而让姬姒没有想到的是,那楼阁处,那朱栏玉砌之后,居然或坐或站着十几个衣履风流,长相俊美的琅琊王氏的郎君。
这个时代的衣裳,本来就极尽飘逸华美之能,这些郎君,又一个个风姿俊丽,于是灯火陡然点亮的那一瞬,姬姒竟有种看到了银河上的群星的感觉,一时之间,直是目眩神迷。
当代琅琊王氏的青年郎君,虽然没有特别出名的,以前姬姒也不怎么在意他们,可直到此时此刻她亲眼见到了,姬姒才猛然明白,何谓衣冠子弟,何谓风流都雅。
这些郎君,随随便便走出一个,便能把姬姒那天看到的皇太子比到了泥土里。
就姬姒见到的素和公主和皇太子而言,怪不得这些王谢子弟,是死也不愿意与他们缔结婚姻好了。
看到那些郎君,姬姒的身后,传来一个梦呓般的声音,“这些就是当代琅琊王氏的嫡支吗?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一个家族的人,还是那么风神秀异。”
另一个老人则是低低说道:“琅琊王氏已大不如前了,记得二十年前我来看灯时,同样的少年郎君,琅琊王氏足足有四十几个,现在只有十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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