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这话一出,婢妇们马上笑着应道:“谨奉大人之令。”
四周的围观者更是哈哈大笑,好几个鲜卑子更是激动得在马背上翻了一个筋斗,兴奋无比地叫道:“好主意!着实是好主意!”
就在众人嗖嗖地转头看向姬姒,一脸期待地等着她换回女装时,姬姒腾地站了起来。
只见她冷着一张脸,朝着崔玄倔强又激动地叫道:“崔郎这是什么意思?我虽然不肖,却也是堂堂男儿,崔郎要想娶妇,这满街的妇人你随意娶去,不必迁就我轩辕四!”声音一落,她竟是扯着衣襟一撕,转眼间便把一件嫁衣扯开扔到了地上!
然后姬姒跳下花轿,翻身跳上一匹白马,马鞭一扬便疾奔而出时。
直到这里,四下的众人才反应过来了,好几个鲜卑子哇哇叫道:“惨了惨了,崔玄,你那小男人生气了。”
也有人叫道:“那轩辕四说得有理,他不管如何也是一个男儿,崔玄你要他扮成妇人与你成亲,着实欺人太甚。”
四周议论声中叫嚷声中,崔玄翻上跳上马背,双腿一夹便追了过去。
远远望着那一前一后的人影,四周看热闹的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这娶男妻的事,向来都是在历史上才有耳闻,事实中从来没有见过的。众人直到现在也都把这场婚嫁当成闹剧在看。
姬姒在南地长大,她的马最多也就是能骑,而崔玄却是那种可以在马背上睡觉的高手。在呼呼风声中,他是越追越近。
听到他追来的声音,姬姒伏下身子,竟是朝着马腹全力抽打起来!
眼见那马匹吃痛,竟是长嘶一声狂奔而去,崔玄把手指放在唇间嘬叫出声,随着他一声长啸,姬姒的坐骑人立而起,转眼几个刨子后,老老实实停在原地打起转来。
崔玄冲到了姬姒身边。
望着背对着自己的姬姒,崔玄轻叹出声,“怎地恼成这个样子了?
姬姒继续扭过身背对着他,她冷冷地说道:“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崔玄却是长久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崔玄低声说道:“不错,我是想娶了你。”
转眼他又说道:“其实你不用这么生气……不管我如何期待,我们这场婚事都是办不成的。”在姬姒一怔间,崔玄苦涩的低语道:“你没有发现吗?刚才那么多人里,都没有我清河崔氏的族人在。阿姒,便是你真与我拜堂了,我的族人也会前来阻止。”
过了好一会,他低低说道:“……我只是,便是最终还是成空,也想这般与你当筵对拜,行一场夫妇之礼。”
姬姒久久都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这时,崔玄轻声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别院吧。”见到姬姒看向自己,他又苦笑道:“你放心,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闹剧,我们回去时,保准客人已走了大半。”
姬姒听到这里,终是低下头跟着在他的马后,向着别院驶去。
一切果如崔玄所说,当两人赶到别院时,原本堵得水泄不通来看热闹的人群,竟是散了大半,剩下的只有零零散散十几个了。
就在崔玄带着姬姒进入别院时,那十几人一窝蜂围了上来,开口便准备取笑。却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转眼间一个年老而严厉的声音高喝道:“真是胡闹!”
铿锵有力的步履间,一个与崔玄的长相有两分相似的长者带着几个年轻郎君大步走来。
一眼看到别院中的情景,那长者脸上的怒火便去了一些。转眼,他走到了崔玄旁边,转过身,那长者朝着剩下的众人团团一揖后,朗声说道:“方才是崔玄与诸位开了一个玩笑,还请各位散了吧。”
转眼他又朝着崔玄沉声喝道:“玄儿,婚嫁是人伦大事,谁让你不通过家族就擅作决定的?”
说实在的,这长者的出现在众人的意料当中。因此众人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一个个哈哈笑着向崔玄告辞。
众人散尽后,那长者转头看向了姬姒。
在对上眉目如画的姬姒时,那长者眼中闪过一抹厌恶。转眼,他便收起表情,朝着姬姒客气地说道:“听说小郎在南地时救过我家玄儿?小郎救命之恩,请受老夫一礼!”他以长辈之尊,慎而重之地向姬姒行了一个礼后,也把姬姒和崔玄的关系,变成了施救者与被救者的关系。
要是姬姒当真是那个对崔玄一往情深的轩辕四,自会因对方家长这种特意的疏离而心生黯然,可惜姬姒不是。她甚至是有几分激动地受了这个礼后,连忙说道:“长者多礼了。”
见到姬姒一脸的无怨无尤,那个长者怒火再消,他点了点头,转头对着崔玄没好气地说道:“走吧,有什么话回了家族再说!”他转过头,朝着姬姒邀请道:“轩辕小郎也请一并前往吧。”
就在两人上了马车后,姬姒听到那长者的声音在前面响起,“玄儿,你这次的事闹得太大了,好歹你也是当朝名士,难道想成为他人言谈中的笑柄不成?”
姬姒坐在马车里,听着那长者一句接一句的斥喝,本来按下去的羞愧渐渐又浮起了头。她暗暗想道:我给崔玄添了太多麻烦了。
这时的姬姒并不知道,便是如清河崔氏这样的大家族,真正具有政治觉悟和远见的人,其实也只那么二三人而已。这个长者虽然是崔玄的伯伯,可他其实更像个普通的儒生。
转眼,那长者再次斥喝道:“这男女婚嫁,都是聘者为妻奔则为妾,何况这种男子……”他似乎羞于提到男男两字,略顿了顿后又道:“这种事也闹到大庭广众之下,真是不知羞耻!”
这一次,姬姒听着听着,却是在那里苦笑了。她暗暗想道:不管我是不是轩辕四,听了这样的话也是没脸进清河崔氏的府第的。罢了罢了,到了洛阳城,我就近找一个酒家住下吧。
打定了主意后,姬姒也平静了下来。她倚着榻暗暗想道:也不知谢琅现在到哪里了?有卢子由在,他应该也是安全的吧?
让姬姒没有想到的是,也不用她开口,队伍在驶入洛阳正街时,崔玄便直接让部曲带着姬姒去了一家酒楼暂住。他做这个决定时,那长者是深为不满的。
……
崔玄用来安置姬姒的这家酒楼,是洛阳最好的酒楼之一。因崔玄特意交待,姬姒一个人便占了一个院子,还有酒楼专门配置的婢仆侍侯。
进了酒楼,姬姒在温水中足足泡了半个时辰才起身。梳洗过后,她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想了又想,还是把自己化成轩辕四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轩辕四脸上的那块烧伤印记,这时是去掉了的。
弄好了面容,姬姒换了一袭北地流行的胡服。这种长靴长裤的胡服穿在身上,腿长的特别占优势,同时,颈长的也会更显气质。
姬姒不但颈长而且腿长,再加上她眉目绝伦,这般冷生生地立在庭院里,宛如南地杨柳,北地玉树,站在那里就是风景。
清河崔氏的庶子崔严前来邀请轩辕四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风景。望着她,崔严不由想道:这样一个风姿不俗的郎君,真不似以色事人的。
姬姒随着崔严策着马来到洛阳正街时,四周有无数人转头望来。
这时的轩辕四,也算是大名鼎鼎,虽然北地风气十分彪悍,像这种风花雪月的事并不那么受人瞩目,可姬姒还是受到了极大程度的关注。
遥遥望着她,有人在说道:“那就是南地郎君?果然与咱们北人不同。”“不就是比咱们北人更嫩乎,眼睛里更像藏了钩子?”“哈哈哈哈。”
四周到处都是指指点点的声音,可是姬姒却根本无心在意。
她正在忙着四下张望。
她想,这就是洛阳了。是曾经无比辉煌,直到现在,南渡的士人还以洛阳腔的正宗与否,来判断一个家族的底蕴的洛阳城!
这座城池,曾经出入无数的英雄,曾经在历史上如太阳一样万丈华光耀人眼!
她想:无数南人心心念念,做梦也想着能在有生之年能看一眼的洛阳!她现在看到了!
看着洛阳,望着处处可见的秦汉时留下的宏伟印记,看着一个个高冠博带,巍然而过的士人,姬姒竟是想道:怪不得皇帝一心想着北伐,一心想打到洛阳来。原来站在故土的感觉,是如此让人激动。
四周的众人,还在朝着她指点而笑,马背上的姬姒,却从袖间拿出一支玉笛,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
她的笛声本来高绝,在纭县时,懂得欣赏的还少,可到了洛阳这种处处都是底蕴的城池,却是笛声一出,便令得无数人仰望而来。
姬姒的笛声,有一种巍然,有一种长河落日的悲伤,有一种游子断肠的眼泪,有一种遥望山河的落寞。
太多复杂的感情,由一个绝世高手吹奏出来,顷刻间,竟是惹得不少人红了眼眶。
在姬姒吹笛之前,所有人谈到轩辕四,便把他当成了娈童小丑之流,可这一刻,众人竟是感觉到,能吹出这种笛声的郎君,怎么也值得人尊敬一二。同时也有一些人在想道,这轩辕四长相如何,风仪如此,才情如此,也怪不得能迷住北地崔郎了。
转眼间,姬姒来到了清河崔氏。
她是从侧门进去的。
这无可厚非,毕竟轩辕四名声不好,姬姒想道。
一进入院落,姬姒便看到站在院落中的一个白发老头。那老头十分精神,眼眸中有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睿智,崔玄的容止和长相,都遗传自这个老头。
看到老头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那里,除了送着姬姒过来的崔严,便是不远处正在给老头布酒的一个中年人,这让姬姒一怔。
听到姬姒过来的脚步声,老头慢慢回过头来。
让姬姒意想不到的是,看到姬姒,那白发老者竟是和蔼一笑,他招了招手,示意姬姒上前。
姬姒抿了抿唇,大步走上前去。
她低下头,朝着老人行了一礼,因无人介绍对方的身份,姬姒便唤道:“轩辕四见过长者。”到了这时,姬姒便要感慨自己的名字取得好了。她这个名字既是假的又是真的,便是面对长者,也不会在将来事情揭穿后让她羞于见人。
老人一直在笑呵呵地看着姬姒,等她行完礼后,老人开口说道:“听说号称风华江右第一的陈郡谢氏谢十八郎,也来到北魏了?”
姬姒一怔,转眼她恭敬地应道:“是。”
老人低低一叹,说道:“从此后,天下多风波矣。”
老人这话一出,姬姒怔住了。她蹙起眉心暗暗忖道:谢琅那人最是高洁,以他的性格,能不理世事他就最高兴了。他那样的人来到北魏,怎么可能导致天下多风波?
她还在寻思之际,老人突然问道:“不知轩辕郎君见到我朝君主没有?”
姬姒再次一怔,飞快的,她恭声回道:“久闻大名,不曾目睹。”
老人又道:“不知轩辕郎君可有教我?”
姬姒顿住了。
她抬起头,与老人定定对视了一会后,姬姒说道:“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
目送着姬姒的身影,那中年人走了过来,他蹙眉说道:“父亲何必对一个小郎如此多礼?”
中年人这话一出,那老人便是苦笑出声,他缓缓说道:“去年玄儿自南地归来后,曾经说过,那刘宋国师预言我清河崔氏一族将有大难。这件事你们都是知道的吧?”
那中年人应道:“这个孩儿自是知道。”转眼他又说道:“陛下英明神武,对我们也备加重用,玄儿因为一个敌国之人的一句胡说,便意欲更改我们清河崔氏一族的处世方式,却是冒失了。”
老人颌首道:“当时你们都是这样说,老夫也曾说过,此事日后再议。”
转眼,那老人又道:“刚才那轩辕四说的那句话,你可明白其中意思?”
中年人奇道:“不就是一句孔子和其弟子子路的对话吗?”
他刚刚说到这里,便对上了老人看来的目光。
这目光,让中年人有点不自在,他迅速地低下头去。
让中年人没有想到的是,晚间的族会上,老人竟把他和姬姒的对话摆出来,在重点提到最后一句孔子言论后,他让众人加以讨论。
崔严首选站了起来,他朗声说道:“爷爷,孔子那句话的意思是说:“我的主张如果不能实行,就想乘木筏到海外去,跟随我的人,大概只有仲由吧!”子路听到这话非常高兴。孔子又说“仲由啊,好勇的精神胜过了我,这就没有什么可取的了。”释义到这里,崔严又道:“爷爷,孔子这句话表达了他本人的志向,和对子路这个人性格的形容。”
崔严侃侃而谈之际,老人闭着双眼动也不动。
又过了一会,另一个崔家郎君站了起来,他高声说道:“爷爷,孔子这句话表达了他在时局不如意的情况下,想要归隐的理想。”
就在一连四五个郎君先后站了起来,对孔子那句话加以解释后,老人轻叹出声。
这时四下很是安静,老人的这一声叹息显得十分刺耳。
不知不觉中,一殿的崔氏子弟们,都露出了不安和羞愧之色。
这时,老人开口了,他说道:“我清河崔氏,确实是到了不变不行的地步了!”在众子弟齐刷刷脸色一变中,老人又道:“刚才老夫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先是问那小郎,问他见到我朝君主没有。他回答没有后,便给了老夫这么一句孔子对子路的评论。”
老人睁开眼来,阴暗的殿中,他一双眼睛锋利如剑,“你们还不明白么?那小郎是借孔子这句话,用子路来暗喻我北魏的君主!”
顿了一下,老人缓缓说道:“喜欢冒险,勇武过人,率性而为,过于果断,这既是子路的性格,也是我北魏君主的性格啊!”
说到这里,老人问道:“你们说,喜欢冒险,勇武过人,率性而为,过于果断,这四句话用来评价我们这位君王,对是不对?”
四下众郎君沉默了一会后,同时说道:“正是如此。”
老人叹道:“是啊,我北魏君主的性格如此鲜明,只怕任何一个人靠近了,都会知道他是那样的一个人。”
老人慢慢站了起来,他环顾四周,说道:“到了现在你们还没有明白么?陛下既然率性过人,那他就完全可能因为听信某些人的谗言,而对我清河崔氏一族做出误解之事,而他过于果断的性格,又会导致他在误解之后,草率地做出杀戮的决定!以陛下的性情,或许杀了我们时,他事后会后悔,可那时我们血已流尽,他悔又有何用?”
说到这里,老人又道:“轩辕四有大智慧啊!他说出的谏言,我满房的儿孙,却要老夫剖开了又剖开才能听明白。”一句话说得满殿的郎君们羞愧难当时,老人又道:“想来到得此时,你们终于知道自己不如玄儿了吧?来人,传我族令!”
在几个中年人齐刷刷站起后,老人沉声命令道:“从今日起,崔玄为清河崔氏的代族长!”
一阵安静后,几个人同时应道:“禀遵族令!”
这时,老人再次喝道:“另外,凡我清河崔氏族人见到轩辕四,必待之以贵客!”
又是一阵更久的沉默后,殿中众人络络续续地应道:“……是!”
¥¥
送上更新,求粉红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