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封一怔,肃然道:“在下没有师父,武功乃是家叔传授。家叔的姓名……不叫常遇春。”言至此,一阵苍凉浮上心头,自始至终,元封竟然不知道养育教导他的叔叔姓甚名谁。
行天禅师道:“令叔可是与老衲年纪相仿,身高八尺,臂长九尺,背上有北斗七星印记的红脸汉子?”
元封道:“正是!”
行天禅师眼中闪耀出希望的光芒,语气也有些紧迫了,追问道:“令叔现在何处?”
“叔叔……他老人家已经长眠于西北黑风峡外十八里堡八年之久了。”
戒刀落地,行天禅师沧然泪下:“二十二年了,二十二年了,我们兄弟终于还是没能再见最后一面。”
山风吹过,月色如水,十几个挺拔的汉子站在这深山古刹的庭院之中,寂寥无语,一任凛冽的山风吹动衣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行天禅师身上,听他讲述那湮灭已久的往事。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当初起兵抗元的老兄弟,已经凋零的差不多了,唉,元封,姑且叫你元封吧,你想不想知道你叔父的故事?”
元封沉默地点点头。
“你叔父,名唤常遇春,凤阳人士,自幼臂长善射,勇力过人,元朝末年,遍地烽烟,他随汉王起兵,历任先锋、都督、统军大元帅,大败陈友谅,活捉陈理,逼降张士诚,千里奔袭元大都,一生为将未曾败北,积功升为都督马步水军大元帅,军中人称常十万!又有天下奇男子之美誉!”
行天禅师铿锵有力的话语将众人带到那个遍地烽烟的年代,南征北战,勇冠三军,纵横万里,未尝一败!这是何等的英雄,何等的传奇!
到后来,却只化为西北荒原上默默无名的一杯黄土而已。
元封眼前浮现出叔叔的容颜,瘦长粗黑,不苟言笑,经常一个人默默的走到胡瘸子的马肉馆去喝一杯浑浊的烧酒,仿佛那就是他最大的乐趣。
“……后来,京城有变,你叔父还在燕京任上,孤身一人,日夜兼程赶往京城,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没想到,这一别,竟然是永诀。”
说到这里,行天禅师高大的身躯颤抖了一下,两行浊泪夺眶而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禅师毫不在意自己的失态,一任英雄泪长流,他苍老的声音有些嘶哑了。
“京城剧变,皇帝驾崩,天下大乱,我本想挥兵南下,无奈北元主力来袭,大军被他们拖住,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汉军主力就这样白白的牺牲掉,后来……张士诚登基做了皇帝,人人都知道他是弑君的真凶,但是每个人都拥戴他,我不想中原百姓生灵涂炭,只好挂印而去……”
“您是?”元封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希望行天禅师能自己说出来。
“老衲俗家名字徐达,是你叔叔的结拜兄弟。”行天禅师淡然道。
一旁的年轻和尚插嘴道:“我爹官拜征虏大将军,讨伐北元他是主将,常叔叔都得给他当副手呢。”
徐达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又对元封道:“我不仅是常遇春的兄弟,还是你爹的兄弟。”
元封一听,当即撩袍欲跪。可是却被徐达一把扶住。
“太子,应该是老将拜您才是!”说着,徐达膝盖一弯就要跪倒,元封极力去扶,可是徐达力大,竟然拉不住他。
徐达跪倒在地,对着元封先磕了三个头,道:“这是微臣拜先帝的。”
元封见他说的有理,便也不去扶他。
徐达又磕了三个头,道:“这是我拜常兄弟的,我对不起他!”
元封默默站着,替叔叔承了这三个头。
徐达又磕了三个头,道:“这是我拜太子的,你我君臣伦常,不能乱了。”
见他终于磕完,元封赶忙将其扶起,徐达刚站起,元封却跪下了,冲着徐达磕了三个头,道:“这是侄子拜伯父的。”
徐达是豁达人,也坦然受了。
他俩在这磕来磕去,旁人都看傻了,徐达两个愣头青儿子对视一眼,小声道:“咱们要不要磕头?”
正说着,徐达开口了:“你们过来!”
老和尚并两个儿子走了过来,徐达介绍道:“这个是我的老家人,徐福,这两个是微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大的叫辉祖,二的叫增寿,我那老婆子早就死了,就剩下我们爷们四个隐身在这野山古刹里,躲避朝廷追杀,偶尔也做些剪径的买卖,不过从来只对土豪贪官下手,从不祸害无辜百姓。”
“还不快给殿下见礼!”见儿子还傻愣着,徐达怒道。
老和尚和两儿子赶忙跪下,正正儿八经给元封行了君臣大礼,元封还了礼,赞道:“伯父这两个虎子果然勇武,乃猛将也。”
两家伙呵呵傻笑起来,徐达道:“会些粗笨把式,上不了台面的。”
元封知道他在谦虚,这两人的身手刚才也看见了,十几只火铳都沾不到他们的边,若是单打独斗,元封或许可以胜出,如果兄弟俩一起上,估计元封也得吃瘪。
这样的虎将,平时能收一个都要谢天谢地了,这回忽然来了三个,元封的欣喜之情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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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如今小侄在西凉已经有些积业,正值用人之际,不如咱们一同归去,提兵东进,还我汉家河山!辉祖,增寿两位兄弟也能一展所长,封侯拜将不在话下。”
元封一席话,听的两兄弟热血沸腾,老家人徐福也用期盼的眼神望着徐达,昔日纵横天下的大元帅,屈身在这古庙之中,未免太憋屈了。
可是徐达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元封道:“西凉东周,迟早一战,这场战争是无法避免的,唯一能使百姓免于兵灾祸害的办法就是速战速决,所以,我需要伯父您的帮助。”
徐达沉吟片刻,忽然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太子和先帝一样能一句话说到人的心底里去。”
忽然,他脸色一变,高声喝道:“徐福,取本帅的披挂来!”
三个和尚忙不迭的跑进大雄宝殿,从密窟里取出燕翅紫金盔,细鳞黄金战铠,还有一袭蓝色战袍,三人七手八脚帮徐达披挂起来,战袍斜披,腰悬三尺青锋,刚才还一身禅师打扮的徐达,此时已经变成威风凛凛、叱咤风云的大元帅。
“臣,征虏大将军徐达,归位!”
徐福并两个儿子,也**的跟着徐达一起跪下,向元封再行大礼。
山风呼啸,夜色更浓,但是每个人都觉得心头暖融融的。
徐福又烧了一锅汤,元封等人也拿出肉来煮了,大家伙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每个人都是非常开心,除了于虎之外。
侄子侄女已经还给他了,于虎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是他心中未免有些失落,于虎现在的处境很惨,全天下都在追杀他,根本没有落脚之处,他原来是御林军统领,箭术更是天下无双(现在不敢说无双了),原本是眼高于顶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人物,可是今天有徐达在这里,他只能往后靠,再往后靠。
于虎也想投效元封,但这话怎么也张不开嘴,只好蹲在一边默默吃饭,没成想元封主动靠了过来,端着饭碗蹲在于虎身边,搭言道:“于将军箭术了得,射我那一箭,下雨天还发酸呢。”
于虎大惊:“在下何时射过您?”
元封嘿嘿一笑:“刘锦死的那天,是我进宫的。”
于虎瞪起眼睛望着元封半天,赞道:“出入皇宫大内,如入无人之境,佩服,佩服!”
又道:“那一箭,于虎认了,您想怎么报仇吧?于某没有半个不字。”
元封哈哈大笑道:“不打不相识,我还想请教于将军一些箭术方面的问题呢。”
于虎也讪也跟着笑了几声,元封收住笑容正色道:“于将军下一步准备如何打算?”
“还能如何,带着侄子侄女,浪迹天涯。”于虎言不由衷的说道,其实内心很希望元封能够招揽他。
果然,元封道:“于将军一身大好武功,便如此销声匿迹,未免太过可惜,不如去我西凉军中,一刀一枪拼个功名出来,岂不更好。”
人比人气死人,若不是徐达这尊神在,元封他不得放下身段好好拉拢于虎,现在人家根本不给他什么面子,直接让他从头做起。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武功好又如何,人家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何况自己寸功未立,凭什么让人家给他封官许愿,唉,乖乖跟着干吧,于虎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把饭碗一放,跪下道:“于虎愿意跟从主公!”
饭罢,众人倒头沉沉睡去,直到天光大亮才醒来,徐达亲手放了一把火将兴化禅院付之一炬,东方破晓,一行人下了云龙山,翻身上马,向着西方疾驰而去,将朝霞远远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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